正是此時,宋義的軍使匆匆趕到,帶來了卿子冠軍的邀請,說是這幾日卿子冠軍一直與齊使商討遣子為齊相之事,前日方定,今日擺下酒宴,準備答謝齊使兼為兒子送行。項羽聽罷頓時暴跳如雷,一把推開軍使,這便要去找宋義理論,老範增剛在背後告誡一句:時機未到,莫與卿子冠軍翻臉!項羽便大手一擺喊聲知曉,蹚著嘩嘩雨水向安陽城大步而去了。
剛衝入幕府,酒肉香氣便是撲鼻而來,同樣飄出的還有鍾鼓絲竹聲、觥籌交錯聲。宋義父子、幾位齊使連同其他大將都已到了,個個醉眼蒙矓,項羽**地往幕府正中一站,頓與這席間眾將大不協調。宋義雖向來對項羽不滿,然目下心緒正佳,是故很和藹地問候了句:“次將遲來也!末將如何沒來?”項羽卻既沒有理會宋義的問候,也沒有回答他的詢問,劈頭便喊了一句:“項籍非為赴宴,欲勸卿子冠軍!”宋義仍是酒意醺醺地笑著:“軍務改日再說!來來來,入座入座!這幾位都是齊使,老夫為你引見一番……”
——“目下秦軍圍趙王於巨鹿,我等何不疾引兵渡河?”項羽一口便截斷了宋義,聲聲怒吼直如猛獸咆哮一般懾人,“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卿子冠軍為何在此踟躕不前?”
經他這一番吼叫,幕府中的絲竹談笑聲頓時停了下來,眾將都大是驚訝。宋義卻似乎早料到項羽會這般說,既不意外也不惱火,放下手中酒爵悠然一笑,慢條斯理地一番侃侃而談:
“次將差矣!夫虻之搏牛,誌不在蟣虱。暴秦者,牛也;巨鹿秦軍,蟣虱也。今秦攻趙,縱然勝戰,也必當疲敝,我等正可乘虛而入擊其敝;不勝,則我等引兵西行,必破秦矣!故不如使秦趙先鬥!夫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策,公不如義!”
“一派胡言!”項羽惱怒了,“秦軍攻勢猛烈,趙軍抵擋得住麼?若趙軍被滅,秦軍隻能氣勢更盛,豈會疲憊?到時章邯王離再趁勢南下,我等又有何法抵擋?即便領兵西進,秦軍主力仍在,隻要不敵秦人,占了關中也終要被打敗!那周文不就是這般麼?救趙乃天下大局,不擊敗秦軍,萬事休提!……”
“次將無禮!”宋義也沉下了臉,環顧席間高叫了一聲,“傳老夫將令:今日之後,軍中猛如虎,狠(不聽令)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
項羽勃然大怒,這便要大步上前一腳踢翻食案揪住這老匹夫飽以老拳,耳畔卻猛然回蕩起了老範增的告誡,心念及此,終是又一次強行壓抑住了怒火,隻死死盯住了宋義。宋義則回報以輕蔑的目光,僵持片刻後,項羽終是一聲冷笑,扭過頭去大步出了營帳。
卿子冠軍與次將之間的這場口角齟齬,翌日便隨著那道“虎羊狼”的軍令傳遍了楚軍上下。眼見項羽做了縮頭老黿,宋義大為得意,自以為鎮住了這位強不可使的次將,依舊與齊使等人飲宴吃喝,一吃便是三五日,安陽幕府裏終日酒肉飄香鍾鼓爛漫,卻苦了楚軍將士們。這幾日恰是冬雨下得最大之時,士卒們早就衣衫單薄,軍糧也所剩無幾,連日來又是大雨滂沱道路泥濘,由彭城發出、運載衣甲軍糧的車馬都滯留在半途遲遲不到。自家凍餓不堪,卿子冠軍卻日每置酒高會,得知內情的將士們無不怨聲四起,盡管顧忌著那道軍令,眾人表麵上不敢說甚,私下裏卻是議論紛紛,多以為次將所言大是有理。
“上富而驕,下貧而怨,可離而間!”眼見這等情形,範增一番麵授機宜後,項羽悄悄開始行動了。他帶著黥布龍且鍾離昧等心腹大將瞞著宋義,私下裏頻頻去見當陽君、蒲將軍等其他各部大將,反複論說大勢。將軍們大多不懌於宋義的飛揚跋扈和奢靡淫佚,士卒們更是對這位不知體恤自己的卿子冠軍怨聲載道,是故項羽等人一提話頭便是一陣憤懣抱怨,也大多表示擁護項羽。而待到宋義親領的那百餘車騎浩浩蕩蕩離開安陽幕府、去送自己兒子赴齊地為相時,次將已是眾望所歸,隱隱成為楚軍將士們心目真正的統帥了。此時老範增終於教給了項羽除宋義之法:仿田臧殺吳廣。話頭一提,項羽恍然大悟:自己殺過殷通,原樣畫瓢便是!範增又給項羽琢磨出一番說辭,項羽便召集起軍中與自己親善的將軍們,複述了一番:
“弟兄們!今歲本就饑荒,百姓貧困、軍無餘糧,士卒隻能靠芋菽為食;楚軍又是新敗,楚王坐不安席,征發舉國大軍交於卿子冠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此等情形,卿子冠軍本當引兵渡河,得趙軍供應糧草,與趙軍戮力攻秦,不料他命我等久留不行,自家飲酒高會,送子入齊為相,還說甚要承秦趙相爭之餘敝!以秦軍之強,攻新造之趙,勢必滅趙!趙亡而秦強,有甚餘敝可承?卿子冠軍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
幕府外的陣陣雨聲中,項羽的連聲怒吼頓時引起了熱烈反響。黥布第一個便大叫宰了那鳥宋義,次將統領大軍;其他將軍們也無不痛罵宋義誤國,當即便與項羽範增密議起來。待到宋義車隊重又浩浩蕩蕩由無鹽開回來時,項羽便依照事先謀劃,開始行動了。
這一日清晨,宋義剛梳洗完畢,軍吏便報次將求見。這還是自上次口角以來,項羽的頭回求見。宋義心下一沉,思忖了片刻,忙將甲胄穿戴齊全,又配上了楚懷王親賜自己的金劍,還特意叫來了四名甲士守在幕府中,做完這一切後才裝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端坐在了奏案前,命項羽進來。
夯石般的腳步聲迅速傳來,轉眼間,項羽的高大身影便立在了宋義五六步之外。仍是渾身被雨水淋得透濕,右手環抱著自己的銅胄,宋義著意瞄了一眼,看到項羽的確沒有佩劍,心下輕鬆了不少,當下冷冰冰問了句“次將何事”,又看似無意地將楚王金劍擺在了奏案上。
“宋義,還不發兵救趙麼?”項羽低沉的嗓音中透著逼人的寒意。
“項籍大膽!”宋義大為惱火,重重一拍案,右手也就勢按在了劍柄上,“忘了老夫軍令麼?可欲領死?”
“該死的是你宋義!”項羽一聲咆哮聲震幕府,猛然如一隻猛虎般撲向宋義;宋義與四名甲士未及反應,他右手已突然擲出銅胄,端端正正砸他臉上。宋義驟然吃痛,鼻血眼淚齊齊淌下,項羽卻已閃到他麵前,奪過金劍拔出鞘來順勢劈下,但見一股血泉迸出,宋義人頭已然“嗵”的一聲滾落在遍地血泊之中!
這一連串動作兔起鶻落,四名甲士已然驚呆了,縱然甲胄兵刃齊全,卻是誰也不敢上前拿下項羽;非但如此,那雙滿是凶狠的重瞳子掃過幾人身上時,他們個個都是猛一激靈,居然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
項羽卻也不理睬幾人,徑自彎下身提起了宋義血淋淋的首級,大搖大擺走出中軍幕府,擊起了聚將鼓。片刻之間,當陽君、蒲將軍等大將便領著各自部將紛紛聚攏而來,項羽在雨中舉起宋義首級,按老範增事先教他的那樣高叫道:“宋義暗通齊國,意圖謀反,楚王陰令項羽誅之!”大將們頓時心照不宣地喊成一片:“擁戴次將,領軍救趙!”直到此時,宋義的心腹大將們才先後趕來,眼見這般情形,個個驚懼得說不出話來,更無一人敢問項羽何不出示楚王密令?一番躊躇之下,都不約而同沉默了。
眼見殺將奪權成功,項羽重瞳子中閃過一絲得意的凶光,連下幾條將令:其一,命黥布領飛騎追殺宋義之子宋襄,以絕後患;其二,命桓楚將宋義首級帶回彭城,向楚王報告自己誅亂之事;其三,其餘諸將整頓營地,預備渡河救趙!
幾條將令接連下達,蕭疏多日的楚軍營地登時一片忙碌。數日後,黥布桓楚同時歸營,黥布獻上了宋襄首級,桓楚則帶來了楚懷王王命:宋義徇私誤國,次將斬之無過有功,以次將為上將軍,領軍救趙!王命念罷,軍中上下一片歡騰,老範增更是笑說,少將軍斬宋義恰如田臧殺吳廣;楚懷王對此事之處置也與陳勝一般!同時傳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魏國魏豹、齊國田安兩支兵馬也欲隨楚軍救趙,目下已開始向大河開進,準備在大河以北與楚軍會師。
“善!魏齊來援,楚軍更不能延宕!”麾下兵馬整頓完畢後,項羽發出了自己成為上將軍後的第一道將令,“當陽君、蒲將軍領軍兩萬為先鋒,北上渡河!”
綿綿冬雨終於止住了。
雨後的清晨依舊潮濕寒冷,縱然裹著厚厚的戰袍,望樓上的王離卻不住打著寒戰。他將目光轉向南麵,看到一片赭黃色的楚軍營壘正駐紮在漳水以南,不由得皺起了眉,心下頗有些懊悔。
楚軍終於還是來了。
早在兩個月前,總領大河兩岸防務的涉間便發來軍報,雲楚軍以劉邦軍為前鋒,相繼攻克了秦軍位於大河南岸的多座城邑,涉間與司馬欣戰事不利,無奈之下隻得收拾敗軍與主力會合。兩支秦軍在河南的兵力已不複存在,背後便直接暴露在了楚軍麵前,然而當時自己並未對這份軍報重視起來,隻一心想攻破麵前的巨鹿再說。不料接下來形勢更加惡化:新任楚軍統帥項羽派出當陽君、蒲將軍領兩萬兵馬率先渡河,與關中軍纏鬥之際,又派出黥布領精銳飛騎秘密潛入河內郡,反複搗毀甬道、騷擾糧道,以致多日來關中軍輸送向九原軍的糧秣大大減少。令王離痛悔的是,當陽君、蒲將軍最先開始偷渡大河之際,駐紮自己身後的涉間已有察覺,聚攏本部兵馬半途截擊的同時,派出軍使來向自己求援。然而當時圍城秦軍全力猛攻巨鹿已有整整三日,秦趙兩軍各自傷亡數千,彼此都殺紅了眼,自己根本未及細想便連連搖頭,說我與蘇角正在吃緊,巨鹿城破在即,此時調走兵馬攻勢必減弱,趙軍也勢必會重新緩過勁兒來,涉間須再撐持三日,三日後我等必當攻破巨鹿、掉頭猛攻楚軍!
可自己沒想到,三個三日過去了,涉間主力已被擊潰,不得已北撤並入了圍城秦軍,巨鹿卻依舊沒能拿下。楚軍反倒是渡過大河,在漳水以南紮下了營壘,雖說按兵不動,卻顯然是在等待戰機,一旦自己身後露出縫隙,項羽極可能由自己背後全力猛攻,若那般便是腹背受敵!
非但於此,關中軍也開始內憂外患交加。少府派出的軍使報說,項羽大軍雖始終在漳南按兵不動,卻派出了黥布領軍破壞糧道,同時大肆煽動關中軍刑徒罷戰逃亡,多日下來大見成效,許多刑徒都聚集在幕府,要求廟堂履行當初的許諾,給自己授爵撫恤;更有負責運糧的刑徒紛紛棄糧逃亡,甚至黥布來襲時,還將糧草轉送楚軍!少府兵馬雖有二十萬之眾,然光是護衛這漫長糧道也隻堪堪夠用而已,而今更須同時應對黥布的騷擾、刑徒的躁動,頓時便捉襟見肘起來,自己本還指望少府調撥一部分兵馬助自己圍城或者抗擊楚軍,目下看來顯然也不可行了。
除此之外,一係列壞消息又接踵傳來:盤踞鹹陽的趙高已開始籌備登基,怕是稱帝隻在這幾日;而大河以南,劉邦領軍一路西進中原,進展雖極為緩慢,麾下兵力卻始終在慢慢壯大,依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原本的虛兵隻怕也要漸漸做實;又有留守九原的楊翁子、趙公輔報說,長城以北重新出現了匈奴聚集的跡象,隻怕數月之內,留守的九原軍便要迎來一場惡戰;還有嶺南軍,自惟嬴南下之後,自己便再無她或嶺南軍的任何音信,卻不知他們到底如何?嶺南軍直至目下仍沒有消息,怕是再難指望了,可惟嬴呢?如何也全無消息?哪怕是差人送來隻言片語,自己也當踏實得多……
除卻這些憂慮,還有一條謠言使王離忐忑。這謠言不知是如何在九原軍中傳開的,說自己近來連出錯斷、不堪為將,其依據是頻陽王氏已三世為將,殺伐甚多,王氏後代當受其不祥,是故自己領軍必敗!……
盡管王離也清楚,這謠言多半是巨鹿趙軍或其他諸侯的亂心之計,然而在這戰事不利的關頭,這條謠言無疑使本就開始低落的士氣更加雪上加霜,甚或連他自己也無法泰然處之,心頭終日縈繞著愧疚自責之感。
王離轉過身來,遙望著對麵盡管殘破卻依舊頑強屹立的巨鹿城垣,不由得回憶起了當年的大父,還有六十年前的邯鄲之戰。那時連阿翁也不過剛出生不久,大父則不到三十歲,還是個千長,正在鄭安平統領的救援秦軍中。他記得大父曾對自己講過那一戰,那一戰的慘烈幾乎不遜於長平大決;而今時過境遷,眼前的這一戰,除卻要攻打的城邑由邯鄲換作了巨鹿,其他各方麵幾乎都是當年的翻版:仍然是秦軍圍趙久攻不下;仍然是楚軍救趙,這援軍仍然如當年魏軍一般多日踟躕不前,而最後也仍是以殺將奪權的方式打破了僵局,甚至援軍滯留的城邑也同樣叫安陽,隻不過名同實異而已!
既然兩戰這等相似,那如今這巨鹿之戰的結局,莫非也是當年邯鄲之戰的翻版?莫非自己果真不堪為將,這一戰必將敗北?
……
正在此時,王離接到了司馬欣送來的一封楚軍書信。當他聽司馬欣說出寫信之人時,不禁大為驚訝;及至看到這封書信時,這驚訝更加倍了——
這封信,竟是楚軍主將項羽寫給自己的,約他次日前往漳水北岸,在楚軍營壘前的一片空曠山塬上會麵;項羽還保證說,自己不會有任何詭計伏兵,更非要與王離提前交手;王離若不信,帶一支百人隊護衛便是,無論他如何防範,自己本人都會單人獨騎前往。
“此中必定有詐!這項羽何等剽悍猾賊,焉知不會仿商君擒公子卬,假借會麵不利於將軍?不能去!”乍看到這封書信,蘇角憤然道。
“此人會稽起兵之時便暗算過殷通,便是此番北上,也是因行刺宋義才奪了將權!這封書信,必是要故技重施!”涉間也勸阻道。
王離沒有馬上答話,片刻沉思後卻淡然一笑:“這項羽雖有猾賊一麵,然若果真欲暗算我,必當另行設法,決然不會預先告知,讓我獨自前往,不然作偽太過;況且此人向來意氣用事,用兵也隻知好勇鬥狠,便是欲破秦軍,也非在戰場上擊敗我不可,不會甘於使詐。各位猜測他欲對我不利,怕是高看此人了。”
“那他不怕我等反過來擒他麼?”涉間不屑地撇了撇嘴。
“此人自恃萬人敵,即便百萬大軍在前,也自信能全身而退。”
“可他約將軍前去,究竟要做甚?”
“先前定陶之戰,我曾殺他季父項梁;我王氏又與項氏三代世仇,此人必是欲示威於我。”
“那將軍之意?”
王離語氣很是平靜:“我去。一則九原軍士氣多日衰頹,我不能再讓將士們以為自家無膽;二則,我也確想見見此人。”
“可若果有萬一……”
“果有萬一,九原軍歸入少府麾下。”
……
在那片預定的山塬上,王離見到了項羽。
“可是楚人項籍?”行至一箭之地外時,王離看到對麵一匹通體烏黑的戰馬,馬背上一名金甲騎士,高喊了一聲。
“可是秦將王離?”那人的聲音直如沉雷一般,隨即催動戰馬緩緩上前,來到十步之外時停下了。
兩位統帥默默打量著彼此,正如多年之前,各自的祖輩父輩彼此對視著一般。他們的外表裝束都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王離一身秦軍黑甲,腰間一柄長劍,胯下是通體火紅的汗血馬;項羽一身楚軍的赭黃衣甲,手中的長槊、胯下的烏騅馬卻都是通體漆黑,森森可怖。
即便是馬背之上,項羽也比王離高出整整一頭,於是他居高臨下,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對手。
“何故約我至此?”王離的聲音冰冷而幹脆。
“無他,隻想見見殺我季父之人、我項氏世仇,究竟何等模樣!”
“而今,見到了?”
項羽嘴角浮現出一絲獰厲的笑意:“見了,記住你麵目了;下次戰場上,必當置你於死地!”
“口上囂張,何如戰陣之間見分曉?”王離的語氣仍平靜得毫無喜怒。
“何待那時?目下便可!”項羽突然一聲大吼,對著王離舉起了長槊,“王離,今日你敢來見我,算得有膽!敢否與我在此一決高下?”
兩人之間一時大見肅殺,項羽高舉長槊死死盯著王離,目光和手中的槊鋒一樣犀利;王離則同樣盯住了他,右手緊握住腰間佩劍,便連兩人胯下的坐騎都在滿懷敵意地對視著,不住噴著響鼻。
看到項羽這等張狂,那些鐵鷹銳士們紛紛變色,這便要催動戰馬上前搶回主將;然而王離卻抬起一隻手,止住了自己的侍衛們,又輕輕搖頭:“兵爭非一己私鬥,我不與你交手。”
項羽的笑容中充滿了嘲諷:“頻陽王氏世代為將,不想你王離竟是個懦夫!”
“彼此彼此。”王離同樣不動聲色回敬道,“項燕項梁何等英雄,子孫卻隻知逞匹夫之勇!”
這個評判顯然激怒了項羽,他嘴角的笑容倏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麵怒容,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連串驚雷般的喑嗚叱吒:
“王離,你不敢在此與我交手,便回營好生整頓兵馬,來日領兵與我一決高下!而今這巨鹿大決,我要為我項氏報仇,為我楚國報仇!你我兩家三代二十年世仇,我都要從你身上討回!楚秦百餘年血債,我都要從秦軍身上討回!不親手斬殺你這項氏死敵、暴秦走狗,項籍不回江東!不將秦軍盡數剿滅屠戮,項籍不回江東!……”
項羽憤激大吼的同時,王離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平靜和沉默。直到對方的連聲怒吼終於止住時他才重新開口,聲音不大卻極是清晰:
“王項世仇,王離知曉,卻不放心上;秦楚恩怨,王離知曉,也不以為意。項籍,我與你交手,非為私仇;我等秦軍與諸侯作戰,也非為秦楚恩怨,卻是為捍衛華夏文明,為守護天下蒼生。二世即位以來,暴秦之說已成天下公論,我等秦軍自然也便成了你等眼中助紂為虐之廟堂鷹犬,然王離可明告於你:任何邦國滅亡之際,都會有死節殉難之人,當年秦軍滅楚,你大父、你父、你季父,盡皆如此,而今輪到秦國將亡,我等也理當如此,無他,為將天職所在。王離更要明告於你:秦政秦法固有諸多瑕疵,卻終究遠甚你等亂軍,更非你這隻知毀滅殺戮之屠夫所能理會。項籍,王離敬你猛勇,卻更恨你殘暴,你多活世間一日,便不知屠戮生靈幾多!也許千百年後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你等唯思毀滅殺戮之屠夫或將被史官粉飾為英雄,而我等秦國君臣也將被塗抹為暴君酷吏屠夫奸佞,然王離卻不在意,王離唯一在意的是目下這一戰!此番巨鹿大決,無論秦軍是敗是勝,無論王離是死是生,我都要為天下除掉你這凶獸惡徒!”
聽到對手的最後一句話,項羽的重瞳子中瞬間暴射出兩道凶光。
“說得好!王離,你配做我項籍對手!今日得與你一見,項籍不虛此行!下次見麵便在巨鹿戰場上,你我當中必有一個要死,有種便來,我等你!”說罷他放聲大笑,笑聲如野獸咆哮般帶著放肆的快意。
“一言為定。若不能活,我至少要與你同死。”
王離冷冷望著這位未來的對手,丟下這句等同於道別的話,然後掉轉丹駸的馬頭,開始向自己那隊飛騎緩緩走去,同時高喊了一句:“回營!備戰!”
百人飛騎簇擁著他絕塵而去;而項羽也策動著烏騅馬掉過頭來,趕向漳水南岸的楚軍營壘。隨著兩位統帥的背道而馳,最終決定天下命運的巨鹿之戰,就此拉開了帷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