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江一望淚潸潸,怕向那孤篷看。
生隔斷銀河水,斷送我春老啼鵑!
——《玉簪記》
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
——《牡丹亭》堂名“拍先”
“堂名”是流傳於蘇南、浙北地區的民間音樂班社。清乾隆時就見記載,嘉慶年間起,“堂名”活動範圍逐漸擴大至蘇、淞、杭、嘉地區,十九世紀下半葉漸成氣候,根據曆次調查的數據,僅蘇州市區、昆山、太倉、常熟、吳江、吳縣一帶,大小堂名班子就有一百六十多個!
“堂名”以坐唱為主,昆曲、道曲兼有。在昆曲日趨式微,大廈將傾之際,堂名則依然活躍。昆劇傳習所成立之前,昆劇演員幾乎都是“堂名”中出來的。赫赫有名的“大先生”沈月泉,有“小生全才”之譽,他在進入職業昆班之前,就是“小堂名”樂班出身!其他如尤彩雲、朱傳芸等等,幾乎無一例外,都自“堂名”出道,或者就是堂名世家。
堂名的存在,對昆曲的傳承起到了巨大的無可替代的作用。
上世紀90年代,王業和黃國傑二人對昆山乃至蘇州一帶的堂名做了細致深入的調查和研究,留下了不少寶貴的資料。就如昆劇傳字輩,若不是桑毓喜先生傾一輩子的心血去收集整理,隨著傳字輩老人的相繼離世,關於昆劇傳習所的珍貴資料就永遠地消失了一樣,如果沒有王、黃二人的努力,關於堂名的資料,即便雪泥鴻爪,也很可能無法尋覓了。
正是從這份資料中,我們知道了吳秀鬆、徐振民等一批在蘇滬一帶享有盛譽的曲師、拍先,至今,張繼青在說到這些名字時,依然充滿了敬仰之情。
稍後於他們的有高慰伯,是德高望重的堂名“拍先”。1987年文化部振興昆曲指導委員會在蘇州舉辦第三期培訓班,請“傳”字輩老師教戲、錄音,司笛就是高慰伯。1988年錄製沈傳芷《偷詩》、《哭魁》、《掃花》、《三醉》,司笛也是高慰伯。
2005年秋,筆者退休後,去看望高慰伯先生。一把笛子吹了六十多年,他的下巴和胡茬將竹笛都磨得斑駁毛糙了!忽然覺得慚愧,自己在任時沒有把他的非常重要的資料加以整理!
為了彌補這個缺憾,在幾個月內,我先後找了幾個人,想籌集點資金做整理工作,沒成。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見到蘇州財政局文教處徐處長,又說起這事,徐處長說你和局長說一下,隻要局長同意,具體操作我來做。
我見到了嚴文奎局長,說了這個願望,他表示支持。後來,蘇州財政局就作為專款,撥出六萬元,“戴帽”轉到昆山文廣局。
這樣,經過多方努力,記述高慰伯先生從藝曆程的《一代笛師——高慰伯的昆曲生涯》於2006年秋初步完成,最終得以出版。
聽說還開了個會宣傳,還作為政府的禮品送人。
笛師不再昆曲之殤
高老身體越發不如從前了。記得2007年夏天的一個晚上,還請高老去巴城老街,為顧衛英度曲……
笛聲悠悠,雅韻纏綿,雅集何年?
老街老屋,老笛新聲,情何以堪!
之後,高老再也沒有離開過昆山城區半步。
2008年7月2日,聽說高老又生病住院了,立刻買了花去看他……他的兒子陪著,高老的學生幾個人買了輪椅給高老。我去時,見老人顯得好些了,隻是還有點咳嗽。住院十多天,不咳嗽了,還是乏力,體虛。
9月3日,高老又住院了。我趕過去時,老人家在掛水,還是咳嗽,帶血,背和胸疼。有曲友要為高老做九十歲生日,我說我一定要參加的。後來因為醫院覺得高老病重,經不起折騰,反對,隻好作罷。
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這竟是與高老的最後一麵!
11月,我在郴州采訪,9日晨,接到高老於淩晨去世的消息。當即愣住,隨後泣不成聲。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動情,我想這不僅因為高老的藝品,還在於他的人品。我從他身上感受到前輩藝人的淳樸。隻是可惜,可歎,這樣的藝人是越來越少了!
停了會,調理了一下思緒,我給朋友發去我想到的四句挽聯——高老仙逝
昆曲之殤
笛師不再
奈何奈何請朋友寫了送去高老的靈堂,作為我對高老的哀思和悼念。
秋江一望淚潸潸
據說,那天到昆山與高老見上最後一麵的人非常多:江蘇省昆劇院、省戲校的領導,上海、蘇州的曲社、清客都有人來,還有香港和台灣的學生發來唁電並送了花圈。花圈從客堂延伸到走廊,到馬路,一向寂寞清冷的小馬路,忽然就轟轟烈烈起來。
前來吊唁的就有南京甘家大院甘氏後人汪小丹。南京曲社和高老往來頗多,高老是他們的“拍先”,高老身體好的時候,他們有時請老人家去南京住上十天半月,曲社的人請他度曲,陪他喝酒。聞知高老去世,曲社同人一片唏噓。汪小丹代表南京昆曲曲社,專程趕來,給高老送上一副挽聯——秉一腔高懷曲潤西江杯斟北鬥
挾兩袖清風鯨騎東海鶴跨藍天學生們遵照先生遺言,齊唱昆曲《玉簪記》之“秋江”,為高老送行——秋江一望淚潸潸
怕向那孤篷看
……道曲道場
昆山習俗,有為逝者做“五七”的祖例。2008年12月13日,下了一場細雨,正如人們對高老綿長的哀思。下午筆者趕去高家,一進門,見高老的幾個學生在唱昆曲。
是唱給高老在天之靈聽的嗎?
對了,愛昆曲是對高老最好的紀念了,高老聽見,一定會含笑,一定會傾聽,或者還會操起與他終身相伴的均孔笛,用他那綿亮悠遠的笛聲,在陰陽兩界搭起一條昆曲的橋梁呢!
吹笛的是上海複旦大學昆曲社的小吳,他和幾個曲友趕來,既為表達對高老的懷念,也是一次曲友的聚會。座中,有上海昆劇傳習所創辦者之一穆藕初秘書的孫女沈女士在,她七十七歲卻精神健朗,唱起來有板有韻,她還帶來了父親抄錄的《牡丹亭》的工尺譜,可惜隻剩下一冊,其餘都散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