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昆山為正聲,乃唐玄宗時黃幡綽所傳。
——魏良輔
黃幡綽不僅是昆曲的始祖,也是整個戲曲的鼻祖。
——鄭培凱
在玉山草堂,有演員有觀眾,連寫《琵琶記》的高明都是這裏的座上客。說明有一個氛圍,有一個產生昆山腔的基本條件。
昆曲源頭就在傀儡湖。
——吳新雷關於源頭的“緣起”
“緣”是緣分之“緣”,原來之“原”,也是本源之“源”。
昆曲的故鄉在昆山,可是昆曲的源頭在哪裏?
21世紀初,時任昆山文聯主席的我,在正儀鎮協助“書法之鄉”的建設,因為聽了太多關於昆曲淵源的故事,覺得頗有意思,自己不懂,也不研究,就請做學問比較嚴謹的陳兆弘先生來做這個題目。陳先生不辭辛勞,也不顧“**”的危險,往返流連於蘇滬寧一帶的圖書館資料室,於是就有了《昆曲探源》一書,該書對昆曲的源頭做了深入的研究。
中國戲曲學院戲文係主任謝柏梁看了這本書後說,過去學術界認為,中國的戲曲發源於溫州,之後有了浙江的海鹽腔、餘姚腔,江蘇的昆山腔,還有江西的弋陽腔。現在有另外一個說法,就是從唐代的黃幡綽開始,傳到這邊,包括到元朝的顧阿瑛,這是另一個線索。這是個很大的話題,現在也有端倪了,但是現在這個線索也就是昆山的一個學者發出聲音,北京、南京的學者還未積極地回應;如果南京、北京的學者能夠達成一個共識的話,中國的戲曲史可能要改寫……
又說,陳兆弘的文章“很小,但挖得很深”。
旅遊文化不是“信史”
魏良輔認定顧堅“善發南曲之奧”。可是,顧堅的音樂之源,不能想象是哼山歌小調,那成何體統?所有的山歌小調都是平仄,不可能是流連婉轉的昆山腔。
為什麼在昆山,而不是南通揚州?不僅僅是因為有顧堅,沒有顧堅,也會有李堅王堅。其實魏良輔說得很清楚了,是“黃幡綽所傳”。黃幡綽確實影響極大!
黃幡綽是唐朝的宮廷樂師,昆山腔的源頭是黃幡綽帶來的宮廷音樂。
慢慢地,對昆曲源頭的說法就多起來了。為旅遊造勢,編造“傳統”已經見怪不怪。可旅遊文化不是“信史”。旅遊打的無一不是文化的旗幟,而扭曲與破壞文化最甚的往往也是旅遊。這就給偽文化提供了生存和惡性發展的土壤。你需要,我來造;你給錢,我來編。名利雙收,哪管亂象成災!
旅遊,無可厚非。
政績,無可厚非。
問題是,文化人有沒有起碼的道德和良知!
元末明初,正儀(今屬巴城)顧阿瑛建玉山草堂,有家班藝伎,廣邀天下文人聚會,前後雅集一百多次,正是在這樣的氛圍裏,孕育並誕生了昆山腔。
不錯,顧堅是一位了不起的民間藝人,但如果說他是某地人,昆曲就發源在某地,那麼,《昆山之路》是我寫的,《昆曲之路》也是我寫的,是不是就可以說,“昆山之路”“昆曲之路”“發源”自我的家鄉鹽城呢?
再進一步說,昆曲是魏良輔研磨成功的,魏良輔是江西人,是不是昆曲的源頭就在江西?
還有一個不得不說的事實是:在玉山雅集的殿堂上,顧堅是一個沒有地位的門客。草堂詩詞七千首,多次寫到家班藝伎,有名有姓,卻無一字提到顧堅。
很顯然,雅集諸公,沒把顧堅放在眼裏。
偏偏就在顧堅頭上安了個“鼻祖”的桂冠!
眾所周知,魏良輔說“乃唐玄宗時黃幡綽所傳”,這是所能追溯到的昆曲最早的源頭。如果說鼻祖,黃幡綽才是真正的昆曲鼻祖!
關於顧堅,至今隻有魏良輔的一句話,沒有其他任何文獻旁證。盡管如此,我們也絕不否定顧堅在昆山腔形成過程中的重要貢獻,但也絕不會無厘頭地封他為“鼻祖”——或者直白地說,不能因為某種需要就去做廉價的編造。
2008年6月,《中國昆劇大辭典》主編吳新雷曾寫道:昆曲源頭就在傀儡湖。
傀儡湖在巴城境內,水質絕佳,是昆山自來水的“源頭”,誰能想到,它竟然還是魂質清雅的昆曲的源頭!
先生從不輕言。在2012年第一期《文學遺產》上發表了論文《論玉山雅集在昆山腔形成中的聲藝融合作用》,就這麼一個專題,作者前後花費了四年的時間,“無一字無來曆”。老師把玉山草堂在昆山腔形成過程中的決定性作用,以豐富的論據,嚴謹全麵地論證了“昆曲源頭”這個命題。
老外沒找到感覺
比利時有位年輕的學者羅德,熱衷於昆曲的研究和宣傳,其中一個課題就是要把昆曲做成專題片,在歐洲各大電視台播放。
他要到“昆曲源頭”尋找昆曲的“感覺”。
2010年夏天,他請江蘇省昆劇院笛師孫建安先生幫忙,去某鎮拍攝“昆曲源頭”資料。孫建安說,你們怎麼知道那裏就是昆曲源頭?他說,電視上這麼說啊。孫建安就帶他和他的助手去了。
羅德做事非常認真。他要看,要問,要去民間尋訪昆曲的蛛絲馬跡。然而,他們轉了半天,竟然一無所獲,見到的僅僅是幾具今人做的塑像。羅德哭笑不得,一臉迷茫:怎麼昆曲的源頭連個昆曲的影子都沒有呢?!
孫建安就建議,去《昆曲之路》作者說的地方看看。就通過別人要了我的電話,然後急匆匆趕到巴城老街。這時已過中午,因為他們當天還要趕回南京,所以時間非常緊張。我征求他們的意見,可以看看的有兩個地方,一是傀儡湖,那裏有惟一現存的關於昆曲的物證:六百年的銀杏樹;還有就是梁辰魚的出生地瀾漕村,村裏有他的後裔、堂名老人梁鑄元。他們說去看後者,於是草草吃了點東西就趕去了。
羅德喜出望外——
耄耋老人梁鑄元眼睛裏閃爍著梁氏後人的倔強和驕傲。他說家史,吹曲笛,唱昆腔……無一不顯示出堂名拍先的紮實功力。
原來如此,“源”在這裏!
羅德和他的助手興奮異常:這才是昆曲,才是昆曲源頭的韻味!
我說,可惜時間太緊,要不,你們會看到更多昆曲源頭的遺跡……
羅德很謹慎,也很規範,之後專門趕來昆山和我簽訂了播放的協議。我問片子拍得怎麼樣了,他說還早呢,要做很多很多調查……
的確,昆曲源頭是個純學術的問題,不能誤導,更不可以權力或者金錢作為“杠杆”。
發現“媚體”
2011年春節前,接到某電視台李x的短消息,說,早看過我的《昆曲之路》了,他們做“昆曲源頭”這個專題,要過來采訪,雲雲。很像那麼回事,也十分職業化。據說,經初步的采訪,他們就發現了以前所知道的一些情況不靠譜。接著,就有昆山文化部門的領導來電話說,某電視台要來拍“昆曲探源”的專題片,要采訪我,請給予支持雲雲。
節後不久,果然來了。見麵後,說得很認真,很真誠,像是要做篇好文章了。非常需要啊!昆曲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昆曲很快成了“時尚”,有為昆曲盡力盡心的,也有利用昆曲為自己謀取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