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教授十分不解:為什麼偏偏要在這裏建垃圾場?他走到村民自建的“庵堂”前,大門緊鎖,無法進入,就站到磚頭上,舉起照相機拍攝裏麵的“庵堂”。
離開金粟庵原址,汽車開幾分鍾,到了界溪。界溪水緩緩流淌,從陽澄湖穿越312國道,過婁江,再入吳淞江。幾百年來,水係沒有大的變動,隻是顧阿瑛所建草堂已了無蹤影。老祁說,北至傀儡湖,南到婁江,東至如今的登雲學院,西至界溪,都是顧阿瑛的“玉山草堂”的地界,其當年輝煌的程度,可以想見。
老祁說,界溪之西,則為顧阿瑛兄弟的屬地了。
鄭教授聽了,頻頻慨歎。曆史長河中,曾經的輝煌啊!
“玉山佳處”並蒂蓮
幾經戰火,玉山草堂被毀,但並蒂蓮卻被留傳了下來。
據《昆山縣誌》記載:顧阿瑛於東亭池種植並蒂蓮,相傳荷種來自天竺(印度)。東亭荷池池底鋪以石板,板上鑽孔如蓮房,荷莖從孔中鑽出,這樣可以防盜,也使古蓮得以繁衍至今。
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春,國民政府交通總長葉恭綽偶得一方古硯,背後刻有“玉山”二字。他認為這應該是顧阿瑛“玉山佳處”的遺物,當即來昆山正儀東亭探訪遺跡。因為是初春,但見芳草萋萋,玉山佳處早已滄海桑田。村民告訴他,東亭池塘有並蒂蓮,於是相約夏日探荷。7月盛夏,葉恭綽偕畫家江小鵬、攝影家郎靜山等趕赴正儀,當地書法大家李肖白陪同賞荷,成為一時佳話。
之後,葉恭綽竟使當時的京滬火車於並蒂蓮盛開季節,破例停靠正儀小站,以便遊客賞荷,一時東亭荷池名聲大噪。同時,葉發起成立“顧園遺址保存委員會”,整治園林,將東亭荷池重新修葺,池旁建大方亭一座,名“君子亭”,著專人看守,此規延續至1949年後,直至文化大革命方告終結。
因為水利工程,並蒂蓮池切割挖毀,當年的“君子亭”已經麵目全非。老祁說,古蓮池舊址依然可以尋覓,他指著一塊低凹熟地說,這裏就是古蓮池。麵對填滿了雜草垃圾的古蓮池,大家無不慨歎唏噓。往回走時,卻見路邊有特別肥大壯碩的兩棵油菜,鄭教授驚訝不已——並蒂蓮沒了,油菜花卻如此茁壯!
好在並蒂蓮已經移栽至亭林園,蘇州等地園林亦有種植。在巴城所屬正儀老街改造時,專建兩個池塘,一大一小,種並蒂蓮,建“君子亭”,上有抱柱聯,為葉恭綽當年所撰:孤亭當渡堪休足,清水如泉好潤喉。
鄭教授慶幸:還算不錯,並蒂蓮種子留下來了。
四百年前:昆曲而昆劇
“六百年”到“四百年”,隻不過十幾分鍾的車程。
四百年前,因為梁辰魚的《浣紗記》,昆曲而昆劇矣!
梁辰魚出生地為西瀾槽村,原屬巴城,近年撤並,現屬周市。鄭教授興致不減,冒雨步行,夫人鄢秀撐傘伴隨左右。麵對刻著“瀾槽村”三個字的巨石,鄭教授注目凝視,仿佛默默在與梁辰魚對話——
鄭教授為昆曲所做的一切,海內外有目共睹,昆曲人無不敬之仰之,相信梁辰魚在天有靈,一定會為之喝彩,為之叫好的!
鄭教授夫婦走進村內,尋尋覓覓,流連忘返。
春雨霏霏,小河水在黃燦燦的油菜花的映照下,顯得嫵媚動人!
鄭教授此行,不僅瞻仰梁辰魚出生地,還要拜訪梁辰魚後裔梁鑄元。
鑫茂路,鑫茂小區。新建的農民拆遷房,排排新屋整齊漂亮。梁鑄元住在車庫裏,極小的一間,堆積雜物,陰冷絲絲。九十五歲的老人坐在輪椅上,嘴巴癟進去,長壽眉挑出,聽覺尚靈敏,眼睛渾濁卻透著亮光,老人精神尚可,思路十分清楚。
鄭教授請老人簽名。老人握筆凝重,寫下“梁鑄元”三個字。鄭教授見了,十分高興,讚稱寫得“很好”!接著,老人又按教授所求,寫了四個字:昆曲傳承。
2009年2月筆者第一次采訪時,老人不僅吹笛(昆曲曲牌),還能唱,如今是不能了。老人聽我這麼說,很自豪地接話:我會唱五六出戲!《長生殿·聞鈴》、《西廂記·遊殿》,都會。還說到,當時(堂名)多,你唱一出,我唱一出,不能重複的,你唱這個,我就唱那個。
鄭教授問,(堂名)一般幾個人?答:九個。八個鼓手、道士,一個人唱,也有兩個唱的。
說到梁辰魚,老人說:(他)荒唐,吃酒,吃昏了,“賣唱”(唱的是昆曲)!
鄭教授說,他(梁辰魚)是“花花公子,到處流蕩”。
奇妙的是,梁辰魚被梁家看不起,被認為是最沒出息的。
現在老人對昆曲依然念念不忘。蘇州電視台每周日下午五點,有昆曲,他從來沒有拉下,一定要看的!
後來我們路過老人原來住處,但見斷壁殘垣,一片廢墟。正下著大雨,不便下車,鄭教授便從汽車內向外不停地拍照。
9月2日,因為一場感冒,老人去世。
接到電話,匆匆趕去,但見披麻戴孝者雲集,老人五個女兒,五代同堂,卻無一人會唱昆曲,又見“道士”賣力地在唱,唱的是昆山南部比較流行的“宣卷”……
當天晚上,給鄭教授發去郵件——老人去世,昆山堂名成絕響。一歎!
老人一生與昆曲結緣,卻是“宣卷”為他送行。又一歎!兩天穿越千年
昆曲大美,冥冥之中,總有神助,總有傳承。
昆劇傳習所十二位董事之一吳粹倫是巴城人。
青春版《牡丹亭》柳夢梅扮演者俞玖林,中國戲曲學院教授、昆劇名旦顧衛英,因昆曲而成為新版《紅樓夢》薛寶釵扮演者的李沁,上海昆五班錢瑜婷等主要演員,都是巴城人!
更有巴城企業家沈崗,斥巨資濃縮重建玉山草堂,對顧阿瑛及其有關文化現象做了卓有成效、十分靠譜的研究,並曆經數載,與社科院文學研究所聯合出版了“玉山雅集”詩文集六種——此詩文集成為有史以來最為齊全的文本。
就在新建的玉山草堂,老祁帶鄭教授看梁氏家譜。這是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最後一次修訂的家譜,為抄本,原件藏蘇州文物管理所。老祁說,梁辰魚沒有子嗣,現在的梁家都是旁係所傳。沈崗還藏有存世稀少的顧阿瑛的畫……
鄭教授夫婦實地考察的第二天,還參加了有上海昆曲研習社甘紋軒等人參加的“曲會”——曲會讓鄭教授感動不已。他的夫人鄢秀說,我回去要把手機鈴聲改為昆曲,還說,要抽出時間學唱昆曲……
昆曲故鄉探源,兩天穿越千年——
1200年前黃幡綽;
600年前顧阿瑛;
400年前梁辰魚;
90年前吳粹倫(傳習所);
當代俞玖林、顧衛英、李沁、錢瑜婷……
我問鄭教授,感受如何?
鄭教授說:沒想到,有關昆曲的這麼多人和事,都集中在這樣一塊地方!
我說:一千二百年到現在,昆曲源頭,源遠流長,非常清晰的一條線……
鄭教授頷首,笑曰:是,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