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個想要弄明白“昆曲源頭”的“權威”來了!
也說不上為了什麼,或者簡直就是出於一種預感一種直覺,我當下就明確表示:如果不是純粹的學術探源,如果誰給錢就宣傳誰,誰有話語權就照誰說的去做——兩者有其一,我就不接受采訪。
有朋友聽了就說:你這麼說不就完了?人家還會(敢)采訪你嗎?
我就一笑:本來就無所謂啊,你要我說,我就說,說真話。不要我說,省心。
真的省心了。好。
與之相關的,還有一件事——
他們去找沈崗。沈對顧阿瑛研究做了非常大的投入,說昆曲探源這樣的話題,那是絕對繞不過顧阿瑛、繞不過玉山佳處的。然而,因為沈崗不願意出資(更準確地說,是不願意和他們合作),所以就不拍顧阿瑛,不拍相關的鏡頭了!
誠然,本人明明就知道,拿錢給你掌握話語權的人是另有目的的,這並不奇怪,大千世界,什麼樣的人沒有?問題是,本應讓人尊敬的媒體,你,怎麼了?
餘秋雨在台灣大學回答“妨害文化人的主要對手是什麼”時,曰:“傳媒。”“多數傳媒既仗勢又媚俗,禍害了文化的精神品質。”
我當時並不完全同意他的說法:是不是偏激了點?孰料,這樣的活生生的實例竟然發生在我身邊,我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發現”了“既仗勢又媚俗”的“媚體”……
於是,昆曲源頭這樣嚴肅的純學問純學術的專題,也就成了一個任人隨意打扮的女人:
給錢,無題變有題,小題可以大做、特做;否則,有題可以不做,大題可以小做,可以一帶而過……
且問,為錢所左右的,會是“學問”麼?心氣浮躁能找到文化的真源麼?
山以人名,湖以戲名
2013年3月16—17日,以“楊守鬆工作室”的名義,邀請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主任鄭培凱教授來昆山。主旨非常明確,就是實地考察與昆曲有關的幾個節點,從一千二百年前的黃幡綽,到六百年前的顧阿瑛,再到四百年前的梁辰魚及其後裔梁鑄元……
筆者和祁學明先生全程陪同。
桃花流水,春雨霏霏。鄭培凱教授和夫人鄢秀懷著濃鬱的興趣,來到昆山巴城綽墩山村。這裏“山”清水秀,環境優美,麵對粉牆黛瓦前的黃幡綽的雕像,鄭先生端詳了一會,說,這服裝是明代的。老祁說,不錯,當時找不到唐代服飾圖案,就這麼對付了。鄭說,不過,現在的戲劇舞台上,大多都是明代服飾,唐代的幾乎沒有見到。
黃幡綽是唐玄宗時宮廷伶人,因為安史之亂而流落昆山正儀(現屬巴城)一帶,為了謀生,他將宮廷音樂與巴城民歌結合,扮演參軍戲,演水傀儡。
這是可以追溯到的昆曲源頭的源頭。
對黃幡綽,昆曲人無不奉若神明。
鄭教授說:“黃幡綽不僅是昆曲的始祖,也是整個戲曲的鼻祖。”
鄭教授恭恭敬敬在黃幡綽像前照相留影。
綽墩山是黃幡綽墓地所在。之前是一個土堆,黃幡綽死後葬於此,因名“綽墩”。上世紀大辦鄉鎮企業,燒窯挖土,平了山頭,後來築路,湖濱路橫穿而過。
綽墩山臨湖,湖原名“笠帽”,因黃幡綽演水傀儡(參軍戲),因而改名傀儡湖。
山以人名,曰“綽墩”;
湖以戲名,曰“傀儡”。
我說,可惜的是,水傀儡已經失傳了!
鄭教授馬上說:“越南還有!曾經組織看過的,不過也是岌岌可危了。”
後來在台灣采訪,學界也說,越南的“水傀儡”也到台北演出過。
昆曲木偶戲
昆曲水傀儡失傳,昆曲木偶(傀儡)戲還在。
昆曲發源自昆山,而後以蘇州為中心,向全國擴展。就近的吳江紡織工人多,操作時,梭子上下滑行,往上用手,往下用腳,惟一空著的是嘴,嘴就用來唱昆曲。有這個基礎,就出來個沈璟,成為昆曲吳江派的領軍人物。
自清朝道光(1821—1850)年間,吳江七都建立了木偶昆曲劇團。演木偶,唱昆曲,“日唱堂名夜唱戲”,“雙手提活生、旦、淨、醜千般態,一口唱妙喜、怒、哀、樂百樣聲”。他們活躍在江、浙、滬一帶,有《長生殿》、《邯鄲夢》、《白兔記》等五百多出拿手劇目。上世紀60年代,劇團響應“下放”號召,人員回鄉務農,從此木偶沉寂,無聲無息。
2008年,經過緊急搶救,惟一在世的八十八歲高齡的木偶戲傳人姚五寶,收下孫青、孫菁等學徒,傳授技藝,使得瀕臨絕跡的昆曲木偶戲枯枝發芽,絕處逢生。不久,七都木偶昆曲團成立,接著又以七都中心小學為示範點,開展木偶昆曲特色教學活動,弘揚與普及古老的傳統文化。
也在這一年,江蘇省昆曲研究會換屆,陸軍擔任會長。11月26日,昆曲研究會和吳江市人民政府一起,召開了“沈璟與昆曲吳江派”為主題的學術研討會,南方五個昆劇院團的領導全都趕來參加會議。研討會收到海內外專家學者寄來的論文四十多篇,會上發言踴躍,上午開到十二點半,下午說到六點多,夕陽西下,大家依然興致不減。
11月27日,孫青、孫菁演出了木偶昆曲《遊園》,木偶柳夢梅和杜麗娘在前麵水袖善舞,遊園驚夢,孫青、孫菁在後麵牽線,唱昆曲: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銀杏樹:見證昆山腔六百年
黃幡綽雕像過去,就是顧阿瑛所建壽寧庵舊址了——
從一千二百年穿越到了六百年。
鄭教授此行,逗留時間最長的就是和顧阿瑛有關的幾個點了——
壽寧庵已經不在了,現在是“老年活動室”,門前一棵銀杏樹卻高大蒼勁地矗立著。
顧阿瑛和陸麒《十月二十日陪玉山過綽墩》詩曰——軒外重栽小銀杏,
願汝亭亭高十尋!“軒外重栽”之“小銀杏”,經過六百年風雲雷電,不僅高過“十尋”,而且卓然**,高古彌健,直插蒼穹!
這是關於昆曲源頭考證所能見到的最為可靠的物證。
鄭教授仿佛見到了顧阿瑛當年風流倜儻“儒衣僧帽道士鞋”的神韻,十分興奮,忙不迭從不同角度拍攝了幾張照片,還和夫人合影留念。
銀杏樹下,有新建的水泥橋,車輛往來頻繁,而橋西原為廣靈庵,庵堂已毀,廣靈橋依然健在,它是關於昆曲源頭的僅存的另一個物證。橋已翻修,但原先的部分石塊和橋匾尚存。橋下小河曰“行頭浜”,演員的“行頭”入名,可見當年傀儡戲的演出是何等頻繁普及!
春江水暖,鵝鴨成群。此情此景,令鄭教授夫婦禁不住讚歎:多好的景致啊!
值得一提的是,今人隻說金粟庵,而實際上,顧阿瑛建有三座庵:壽寧庵、廣靈庵、金粟庵。
與銀杏樹遙相呼應,湖濱路西側,是顧阿瑛所建的金粟庵原址。不知為什麼,村裏在那裏建起一座垃圾場。村民反對無果,就在垃圾場南麵搭小屋,初一十五便聚集燒香供奉,同時不斷上訪,使得村裏拆遷難以進展,村民則以重建金粟庵為條件,相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