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光臨,大美“下凡”。驚訝、驚奇,也驚豔!高速運轉匆匆忙忙的腳步,被昆曲的一個“慢”字吸引了留住了——哪怕是留住了一瞬、一秒,也是藝術的成功和奉獻。
在台灣,有個12q劇團,主要是由幾個年輕人組織起來的,其中就有我采訪過的楊汗如,上海昆劇團的吳雙也在這個團隊之中。據說,這個劇團開宗明義,就是有“12”的昆曲,然後把所有時尚的年輕人喜歡的元素都糅進去,糅到昆曲裏麵去。
2013年10月底,他們演出“創意新昆劇”《情書》,故事由《西樓記》脫胎而來。香港的票友鄧硯文和梁淑明專程趕過去看。舞台不大,但是“融會貫通”,既是西樓,又是書房,還是車和船。可開可合,收放自如,根據劇情發展,隨時變換場景。鄧硯文讓我看她的手機錄像,唱的確是昆曲,唯美,隻是結合了現代年輕人的審美情趣,高科技也運用得十分自然。
11月1日晚上,香港彌敦道63號國際廣場三十樓,眾聲喧嘩的餐廳裏,兩位年輕人興致勃勃向我敘說了這個劇的好。
還說,票價四百元台幣,很便宜。光憑這,“一定是不夠的”,雖然有文化基金方麵的補助,但是肯定不足,就是說,年輕人自己還得貼錢進去。
好在有觀眾,有它生存的空間。
“昆曲插上電”
由譚盾和張軍擔綱製作人、張軍昆曲藝術中心出品的中國首部實景園林昆曲《牡丹亭》,自2010年至今,在上海青浦朱家角課植園上演了將近兩百場,已經成為上海的一張文化名片。
2012年,昆山也有了克隆。
毫無疑問,越來越“好看”了。
質疑之聲伴隨而來。比較集中的是“炫技”和“炫耀”(甚至是“炫富”)讓一些人擔憂:昆曲是這樣的嗎?這也算創新嗎?這到底是高科技為昆曲梳妝打扮,還是昆曲為高科技塗脂抹粉?
中國文字博大精深,同樣“創新”兩個字,往往會有不同的解讀。
對此,台灣大學戲劇學係特聘教授王安祈說得很透徹:我很不喜歡坐在劇場裏由學者來主導一切。我覺得劇場不是寫論文的地方,戲就是好看就好……
2009年9月26日,在上海新天地壹號會所裏,一場全新的藝術盛宴隆重登場——上海新天地昆曲沙龍係列活動的首場主題沙龍《當昆曲遇見鋼琴》,在張軍和素有“原聲李斯特”之稱的青年鋼琴藝術家孫穎迪之間展開。
昆曲與鋼琴結合,張軍的奇思妙想。
2011年12月28日,趕到浦東看“水磨新調kunpiug——張軍新昆曲新年慈善音樂會”。
張軍出場了。“很難得,二十幾年來一直是穿著戲服表演,而今晚是西裝。昆曲插上電,與時代相通,今晚,我是歌者。”
開始還是簫笛為主要伴奏。也許是為了讓觀眾有一個適應過程吧,慢慢地,吉他、貝斯、搖滾、爵士鼓等悄然加入,並且在不知不覺中把你帶入一種夢幻般的藝術氛圍。
《長生殿·聞鈴[武陵花]》,高響低鳴,字正腔圓。張軍把皇帝老兒在國破家亡時孤魂淒冷、血淚交並的情狀唱得到點到位。因為對劇情的深刻理解,演唱時傾情投入,所以這段高難度的演唱張軍唱來駕輕就熟。歌者淚水晶瑩,聽者淚眼模糊。人們似乎根本就沒在意是什麼樂器或者什麼樣的電聲配合了演唱。當然,此時此刻,人們也已經不在意是不是昆曲或者有多少昆曲成分。此刻,感動是惟一。
《牡丹亭·硬拷[折桂令]》和《邯鄲夢·掃花三醉[紅繡鞋]》,節奏加快,不僅有簫笛、二胡、琵琶、古琴等傳統中國的民樂,更大膽加入了吉他、貝斯、小提琴。於是,電聲、搖滾、爵士等音樂元素與傳統的中國民樂都成了昆曲歌者的伴奏!
到了《牡丹亭·尋夢[江兒水]》,小提琴手出場,演奏者超時尚的緊身打扮和活力四射的狂野的強刺激表演,把演唱會推向了**。張軍與提琴手共同主宰了舞台,所有的聲光電等一切現代化的西方的樂器和手段蜂擁而上,各就各位,有機地彙聚成一種強大的衝擊波,迫使觀眾與劇場氣氛呼應,緊隨演員,魂牽夢繞般熱血賁張,激情澎湃……
最後一曲《牡丹亭·遊園[皂羅袍]》,張軍與小提琴手、打擊樂手、說唱歌手一起狂歌勁舞,以[皂羅袍]之最後三字“溜的圓”壓台,然後禮花騰空,一片喜慶收場——
昆曲的元素與時尚碰撞、對話並且融通、融合。
世界是多元的,享受也是多元的。音樂會是張軍和杜麗娘的穿越和對話,是張軍和湯顯祖的穿越和對話,是中國文化精髓與世界文化時尚的穿越和對話。
所以結束時的背景聲音說,讓我們登上時間的機器,走向從前……
昆曲也是“多元的”,昆曲也可以有這樣的方式呈現?!
次日一早對蔡正仁做了電話采訪,他說——不錯,基本上是昆曲,沒有一點弄虛作假。為了強**緒,用了爵士樂、搖滾等,也是可以的。這反過來證明昆曲的唱腔太厲害了!世界上什麼樂器都能配得上,非常協調。無法抗拒的歌者
2012年11月底,由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和美中文化協會聯合監製、張軍昆曲藝術中心出品並演出的實景園林《牡丹亭》世界巡演,在首站紐約上演六場,並通過大都會博物館官方網站向全球直播。這是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首次舉辦戲劇類演出項目,並為演出特地舉辦了為期五個月的大型展覽《中國花園:亭閣,書齋,隱退之地》,而演出錄像也被博物館永久收藏。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館長thomas說,“對於我們而言,這是一次嶄新的嚐試。”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李保東在看完演出後激動地表示,“文化是沒有國界的。隻要是優秀的文化,在世界的每一個地方都會受到歡迎。我非常高興中國的文化在這個地方能夠找到觀眾,能夠找到知音。”
園林版《牡丹亭》在紐約的成功上演,被文化部譽為近年來中美文化交流的典範之作。《紐約時報》和《華爾街日報》等美國主流報紙均給予了大版麵的圖文報道。
《紐約時報》發表的評論說,此版《牡丹亭》雖縮減至時長七十分鍾,卻令人印象深刻。文章稱讚張軍是“完全令人無法抗拒的歌者和演員,其對於真假聲的運用流暢而富有表現力”,並“期待大都會博物館在其創新的、多層次的項目呈現中,可以看到更多的中國戲劇”。
關於“原汁原味”
有人說,“上昆交給張軍,江蘇省昆交給柯軍,昆曲要完!”
讓我們靜下心來說話。
所謂原汁原味,應該指昆曲的靈魂,昆曲的“核”。是不是按照二百年、三百年、四百年前的樣子演出才叫原汁原味?那麼,又有誰見過二百年、三百年、四百年前演出的原汁原味呢?即便那樣,食古不化,又怎麼可能為今人接受和欣賞呢?
事實上,作為藝術,經過任何一個人的手,就不可能是純粹原汁原味的了。對昆曲創新提出反對意見的人(這裏不含他們意見的正確部分),自己在編排昆劇時,都沒有也絕對不可能做到他們自己所說的那樣原汁原味!
不能說,自己的“創新”就一定對,別人的“創新”就一定錯。
任何改編、新編和複排等等,都是一個新的創造,一個新的“版本”。
區別僅僅在於:品位的高下。
一曰:傳承是活態的;
二曰:萬變不離其宗。
2009年全國昆曲工作會議暨院團長聯席會議上,文化部藝術司十分明確甚至是語重心長地提出了每個院團的“保留”劇目問題。
這是意味深長的題旨。
說白了,就是:無論是創新還是傳承,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劇目是不是經得住考驗。
真正的成功在於:你的劇目能夠成為保留劇目!
保留就是成功,就是精品,就是經典,就是“傳統”。
所以,柯軍也好,張軍也好,對於他們所有的探索或曰創新,都不要急著下結論。反對者的心情可以理解,讚同者也不必計較長短。不要爭論,更不能折騰,要做好,做出成就,讓觀眾讓時間去檢驗。
昆曲不是陳列品
2006年2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助理總幹事穆尼爾·布什納基在給《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一書寫的“序言”中說,“《公約》的著重點不在物質遺產本身,而更在於遺產的動態進程……並隨其所處環境與自然界的相互作用而能夠不斷再創造。”
“動態進程”與“不斷再創造”,應該就是改革與創新吧?
昆曲幾百年後還要存活,它的基因不能變。我們要尋找古典的神韻,但不能忘記,昆曲是藝術。藝術不發展,不創新,就是陳列品,就沒有生命了。好比室內和室外,室內是倉庫,是家當,室外是大千世界,時代的天空。打造了新的,成功了,再放到倉庫,那就是新的“傳統”了。
今為古用,癡人說夢;
古為今用,曆來如此!
《桃花扇》就是為當時的人服務的,我們為什麼不可以?我們不能隻是“倉庫保管員”。昆曲的功能是多元的,我為別人用,別人也為我用,昆曲的好多東西被其他劇種拿去用了,昆曲為什麼不可以用別人的?
昆曲是藝術,藝術就是一種載體。書法,要臨摹,可是最後還是要自己創作,光臨摹不是書法家。昆曲作為藝術,是小眾的;作為文化,是大眾的。
昆曲如規範到了極致,就可能僵化。比如畫一個圓,你畫得太圓,就跳不出去了,就把自己圈在這個“圓”裏麵了。如果畫了圓而不接頭,朝外麵延伸,那就是越畫越大,就如長江源頭,很細很小,到了下遊可以無限擴展,最後彙入大海。
拆得堤防納眾流!
關於昆曲的保護與創新,這樣的課題,還會永無止境地爭論下去,因為精神的東西,文化的東西,不是物質的,難以量化。不爭不論,死水一潭。所以要“爭”,要“論”。百家爭鳴,昆曲這朵蘭花才會越發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