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昆曲老名士(3 / 3)

孤獨,也是一種美麗

11點45分,我送顧老上汽車。公共汽車,931路。

每周二、六,或者其他時候,他就乘這一路公共汽車,從家裏來傳習所,忙完了再回家,兩點一線。

目送老人登上公共汽車的刹那,我感覺老人的身軀有些高大起來,隻是高大得有些模糊。他的觀點未必都是真理,但是,在昆曲成為“時尚”,成為某種符號時,是不是很需要這樣執著甚至是頑固的“守護神”?

忽然就想到一句老話:人無完人,金無足赤。顧篤璜性格中似乎存在某種弱點,但是,他對昆曲的虔誠對昆曲所做出的貢獻,是誰也否認不了的。

顧篤璜是昆曲的“清客”。六七年的采訪中,遇到幾個這樣的清客,他們視昆曲為身份,視昆曲為生命,視昆曲為精神的家園……

他們人數極少,卻堅持不懈,自我欣賞,也自我高尚,大千世界的紛擾休想影響他們一絲一毫,他們對昆曲的理解固執乃至偏執,任何關於昆曲的言論,隻要與其不一致,就會表現出幾近恐怖的憤怒!

北京昆曲研習社的朱複便是其中之一。2013年9月下旬,我聯係采訪,開始他不接受,說要得罪人,後來被我說動了……

就這麼摸到了他家。他態度非常鮮明,言辭也十分激烈。

他最佩服的是吳新雷:《中國昆劇大辭典》三百一十萬字,先生親自校對了七遍……有哪個專家教授能做到這樣了?!

他對台灣的昆曲傳承也有自己的評判:這些年給台灣曲友教唱的都是大陸去的演員,而不是徐炎之那樣的曲家,不是純粹的昆曲……

對大陸的“昆曲熱”,他表現得非常不滿,對動不動就說“創新”等等尤其反感。

我說,揚州一位已故曲家說昆曲是佛前燈,長明,但不會燃燒。

他說,佛前燈也要有和尚照應……

他的意思:和尚不照應或者和尚念歪了經,(昆曲)燈也會滅!

臨別時他起來送我,因為小兒麻痹症,他的身體是傾斜的,但是我依然感覺到他精神上的**。

**和孤獨往往聯係在一起。

孤獨,也是一種美麗。

“雜交”了就不是昆曲了

2008年6月19日,蘇州“承”字輩聯誼會成立,每周五唱曲,很活躍。

10月9日下午,第四次活動。

蘇州碑刻博物館。紅牆外麵是繁華的人民路。碑刻的長廊容納了千百年的曆史,卻沒有留下一頁關於昆曲的殘篇斷章。

不大的一間會議室,卻是座無虛席,以至於後來者隻能坐在門檻上。“大班長”薛年椿說,今天來了二十四人,寫《昆山之路》的作家楊守鬆也來了——好像他們都知道《昆山之路》。大家鼓掌。

顧篤璜是特意趕來的。在這些中老年的昆曲演員中,顧篤璜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威。所以薛年椿把顧篤璜請來,讓他說說話,為“聯誼會”鼓氣。

顧篤璜習慣地搖著他的扇子,一字一句,沉重,激憤,但是斬釘截鐵——

這個聯誼會是鬆散型的組織。現在昆曲老人多,“繼”字輩七十歲至八十歲了,“承”字輩也六十歲上下了,承擔不了傳承昆曲的重擔。我今年八十一歲,十足是八十歲了,我的辰光(時間)不多了,目前身體撐著,還可以,隻是總不好同以前比了。

現在昆曲形勢非常嚴峻!列入世界遺產後,昆曲變成肥豬,大家來吃!他們搞昆曲不是保護昆曲,他們是吃昆曲。

豬是要讓人吃的,但種豬不能吃了!吃了昆曲就沒有了。種豬變成雜交豬,也不是昆曲了。中華民族五十六個民族,都雜交,就沒有中華民族了。所以,昆曲的形勢非常嚴峻。

將軍白發征夫淚

接下來是大家發言,很集中,就是要錢沒錢,要人沒人,悲觀。還有人說,某個領導見了就問,有沒有困難?其實隻是客套幾句,沒有人當回事情去做的,要麼你拉開麵孔去要。

顧篤璜說,不是每個人都能不要麵孔的,所以,“不要麵孔也是一種能力”!

就有人說,我們不要集中在憂國憂民上麵,就是講一千遍一萬遍也沒有用,我們要問自己,自己能做點啥?願意做點啥?

情緒漸漸好些了。

每次講困難,每次都有積極性。

顧篤璜說,有積極性就能創造條件。

散會後,我在博物館轉了轉,大門進去的地方,都做了文物商店,銷售古董古玩,也銷售手機銷售充值卡,因為生意清淡,幾搭人在打麻將,喇叭裏放的都是流行歌曲,《月亮之上》高亢嘹亮,與“承”字輩聯誼會的氣氛形成絕妙的對比。

再往裏麵轉,是朱熹書匾的“明倫堂”,有範仲淹的詞——羌笛悠悠霜滿地

人不寐

將軍白發征夫淚蒼涼,淒涼,悲涼,全有了。

對了,範仲淹先生還有句名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二十多位老人對昆曲的憂慮,是不是也有那麼一點點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