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就像“農民工”
吳老師還曾想辦法去弄上海華文漪、嶽美緹、梁穀音的錄音磁帶給匡校長聽。
校長很感激,可是聽錄音畢竟不如當麵聽唱的感覺好啊。
過了一陣子,或許把校長潛藏的昆曲基因激發出來了,或許是覺得光是“幹唱”缺少滋味,匡校長就問吳新雷:你認不認識會吹笛子的?
吳老師說,有一個人,我去說說看。
吳老師就找到了高慰伯,他們早就認識,還是好朋友。他對高慰伯說,有一個人,特別想聽昆曲,我帶他過來,我唱,你吹,好不好?
那時在省戲校工作的高慰伯還沒有退休,戲校因為放假,他一個人住在集體宿舍,也沒什麼事情,何況,他對吳老師很尊敬的,聽這麼說,當下就答應了。
這天,有兩個人從鼓樓站上了一輛公交車,其中一人還抱了個碩大的有一二十斤重的老式錄音機。如果不是戴了寬邊眼鏡,差不多就像個農民工了,誰還會把他和赫赫有名的南京大學校長匡亞明聯係在一起呢!
吳老師說,校長帶錄音機,是為了回家後,隨時都可以聽。
沒有人讓座,更不會有人幫忙,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
到了草場門,他們緩步下車,然後去了高慰伯的住處。
《玉簪記·琴挑[朝元歌]》,唱得悠揚婉轉,吹得蕩氣回腸……
聽了幾回,校長又不滿足了,因為吳新雷唱小生,有“生”沒“旦”,總是缺憾。吳老師想到了他大學同學的夫人朱繼雲——她在戲校拍曲,就找個機會去請了,也不說明是誰要聽昆曲,隻說到一個地方去唱,有個人特別喜歡聽昆曲,雲雲。
又是草場門,又是高慰伯伴奏,這回是司笛有了,生旦齊了,“陳妙常”和“潘必正”都到了,“柳夢梅”和“杜麗娘”成雙成對了……
可是他們渾然不知,“主持”這場特殊而又特別的昆曲“曲會”的,卻是堂堂南京大學校長匡亞明!
校長對昆曲癡迷到家,熱愛到家。1978年省昆劇院恢複後,已經“解放”的匡校長關照,凡有演出就告訴他,隻要公務得以脫身,他就一定來看。當然,現在陪他看昆曲的,還是吳新雷老師,以至於昆劇院的人都稱他們,一個是“大曲迷”,一個是“小曲迷”。
正是這個“大曲迷”,恢複職務後,為昆曲做了大量工作,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當然,就專業而言,“小曲迷”對昆曲的研究和貢獻更是業內業外所公認的。
誰對昆曲最有發言權
早在南大中文係讀研究生的時候,吳新雷老師就在陳獨秀和蔡元培的高足陳中凡教授的指導下,立誌於昆劇的研究。
老師的重大貢獻之一,就是從文化部“訪書專員”路工那裏發現了魏良輔《南詞引正》中關於顧阿瑛和顧堅的論述。
吳老師不僅學養深厚,寫文章“無一字無來曆”,而且為人師表,受到同行普遍的敬重。
所以,白先勇做青春版《牡丹亭》,就特請吳老師去做訪談,請吳老師寫文章,因為他再清楚不過:學術界是否認可,吳老師一言九鼎!
曾經請教過好幾位專家和學者:“從純專業的角度看,當今中國,誰對昆曲最有發言權?”
異口同聲,答案非常明確:吳新雷。
謝柏梁先生說:“沒有人比吳先生更了解昆曲了。”
1963年,我考進南京大學中文係,吳老師上課時那種和藹可親聲情並茂尤其是整日笑嗬嗬的風度,給我留下難忘的印象。大學畢業後,老師在學界的影響,我時有耳聞,我在昆山的情況,老師也都知道。很少的幾次見麵,老師在電話裏說得非常具體;最近的一次則是幾年前在蘇州,高馬得的昆曲人物畫冊首發式,那時,長我十歲的老師已經白發閃耀了,而今天我也已經是銀絲染霜,可見時光真是毫不留情。
惟有昆曲,卻在時光的流逝中青春不老,大美依舊。
2008年6月26日下午三點,約定的時間,在南京大學漢口路的新雜誌茶樓門口,我們幾乎是同時發現了對方,又同時高高揚起了手——我是根據老師走路的特有姿勢辨別出來的:身子前傾,節奏有力,顯得特別的精神。
我緊步迎上去,道一句老師好!
想不到老師一開口就大聲說:楊主席,你是昆山的大功臣,你的《昆山之路》影響大得不得了!
老師的話讓我感到非常突兀,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頓了下才說,老師,我早退休了……
老師說,好啊好啊,現在喊你楊主席,進了門我就喊你小楊——說時臉上帶笑,還是幾十年以前那樣的笑,帶著天真的很燦爛的笑。
巧的是,我們轉身上樓時,省昆劇院的院長柯軍也到了,他知道我要拜訪吳老師,趕過來一起“聽聽”。他和我一樣,對吳老師非常敬重。
大師風範學者品格
1960年暑假,吳老師去北京。當時他二十出頭,是中文係的研究生,傅惜華先生和周貽白先生對他說,路工先生家裏有“好東西”,但是秘不示人。還勸他這個“討人喜歡的”“小青年”:你去試試看看!
他便去探看。像福爾摩斯一樣去打探,找到了路工家的住處,去敲門(當時一般人家裏都沒有電話)。路工對這個“娃娃臉”的不速之客很警覺,問他做什麼的,他說研究昆曲的。路工高興了,說,我也喜歡昆曲,你會不會唱?吳老師知道這是在考他,好在他在陳中凡教授的要求下,已經唱了三年了,有這個底氣,當下就唱了《琴挑》小生和《遊園》旦角的兩個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