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氣溫驟降,還擔心先生不會來,不料,下午三點,先生按時來到。過橋時,嫌攙扶的人太慢,非要兩級一跨!走過老街,很快來到醐途樓。室內暖意融融,投影儀放了先生年輕時追捧的吳素秋和現在的最愛王芳的圖片。先生心花怒放,笑語盈盈。
醐蘭和依蘭為先生演出《遊園》,之後醐蘭表演《驚夢》。先生入迷,手指輕叩,神魂輕醉,頷首吟唱。先生太太笑盈盈在他耳邊悄語,又對我說:真好,她(醐蘭)的形象比某某某還要好!
接下來,依蘭又唱了《尋夢》。先生由衷地喜歡,說,不錯,是可造之才!這麼誇獎,出乎我的意料。乘著高興,先生站起來說,我來畫兩幅牡丹給她們。當即興筆,畫白牡丹、墨牡丹兩幅。可見先生如何開心了。
晚餐時,官員到場。先生應酬,念念不忘的依然是昆曲,對他們說的也是昆曲,甚至舉手高曰:昆曲萬歲!
大洋彼岸一位九十四歲高齡藝術家在昆曲發源地喊出這樣的心聲,其內涵及所引發的思考,讓我這個在昆山生活了四十多年的作家感到深深的震撼。
不知道昆曲故鄉的人聽了會作何感想?
無“芳”不詩
2009年9月,收到先生自美國加州寄來的信——
守鬆大兄:
接詩篇及《昆曲之路》大作,正細細研讀,知昆曲過去多難過程,希望熱心人士能多多支持,不致使此國粹衰落。對於王芳,她的藝術造詣,實非一般藝人所能及,尤其她的氣質內涵,在弟有生之年所接觸過的藝人,無人可與之對比,這是她之所以在藝術上成功的惟一條件。她是昆曲界的瑰寶,昆曲出了一個王芳,是值得珍惜的,希望吾兄能多予扶持、愛護。為了昆曲的前途!!
好了,下次再談。謝謝您的大作,還在細讀。近好。
弟侯北人上
二零零九年九月十五日先生言辭懇切,對昆曲的拳拳之心一以貫之,同時,先生對王芳的讚譽和“珍惜”也溢於言表。
至今,先生給我的信劄已十餘封,其中先生的詩詞七首,差不多每一首都會嵌進一個“芳”字!
尋夢之旅
2011年3月,又收到先生的一首詩,信中說到,“王芳允於秋冬再到昆山時為弟獻演《牡丹亭·尋夢》”。
讀後感慨不已。隨後將先生的心願告知王芳,並且當下就和她預約:先生11月將來昆山,請無論如何留個檔期,為先生表演《尋夢》一折。王芳欣然應允。我將此意轉告先生,並且塗鴉一首,題曰“尋夢”,並請趙宗概先生書以寄贈先生——漂泊十萬裏,一線牽幽魂
夢裏望家鄉,水袖一片雲
美人在雲端,秦樓何處尋
丹青作方舟,方舟載我心
老杏堂前雨,李公堤上情
北人聽南曲,美酒伴美聲
返老滄桑意,還童說化境
素秋至雅芳,圓夢真如神詩是寫了,話也傳到了,隻是,我對先生“尋夢”之旅能否成行,尤其是王芳的檔期能否落實,其實一點也沒有底。先生高齡,雖十分健朗,但畢竟九十五歲了,萬裏勞頓,怎麼也是令人擔憂的。再說,王芳演出、講課還有社會活動十分頻繁,也難絕對保證可以為先生演出啊。
9月,得知先生行期已定,馬上告知王芳,她說“應該沒問題”。“應該”不是“肯定”,多少還是有點玄的。直到10月11日虎丘曲會時,遇王芳,再次說起,她說,中旬可以。我懸著的心落了地。誰知,後麵又生波折:先生11月9日到,王芳10日回蘇州,12日去武漢,之後又要去日本,這樣算來,惟一能演出的隻有11日了——
顯然,王芳感動於先生的癡情,所以能夠在這樣繁忙的情況下,見縫插針地為先生表演,她說:“也是了卻一個心願……”
最後的擔心是:這幾天昆山官方如何安排,是否接見先生?時間會不會衝突?
為了協調,不知道打了多少電話了。
關於演出節目,預先想了三個方案,先生裁定,演《驚夢》和《尋夢》。至於演出地點,和王芳商量,征求意見,再去現場,再和美術館領導溝通……先後有過六個方案,最後從諸多方麵考慮,決定在昆山賓館瓊花廳。當下即去現場,然後就演出場地布置及所有細節,列出十五項,傳給美術館長霍國強……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準備。
老天更是幫忙。前一陣的陰霾持續很久,先生一到,竟然秋高氣爽,麗日高照。下午和先生聊昆曲——我們在一起,除了昆曲,絕少聊其他,而關於昆曲,我們“無話不談”。先生說,王芳的了不起在於她有內涵……
天高雲淡,秋色濃鬱。瓊花廳水磨雅韻,水袖飄逸。《牡丹亭》之《驚夢》和《尋夢》,王芳演得很用心,很投入,越到後麵越出彩。侯北人夫婦看得如癡如醉,先生目不轉睛,意醉情迷。
演出結束後,先生說,能這麼近距離欣賞王芳的表演,的確是圓了魂牽夢繞的夙願,此生足矣!太太也說,我也跟著他享受,到家都是(昆曲),到這裏(昆山)也是……她特地買了絲巾,加上她精心挑選的先生畫的荷花圖,一起送給王芳表達謝意。
九十五歲的侯北人先生,不遠萬裏,飛越太平洋到昆曲故鄉昆山,如願以償,欣賞了高雅美麗的昆曲藝術,滿臉洋溢著幸福的亮色,自言“一生隻有一回”!
我說,還有啊,先生一百歲,我去美國看您,別的不帶,就帶昆曲……
先生一笑,滿臉紋路若鮮花盛開。
九五老頑童,二八正年輕!
尋夢之旅,還在延續……
斟翻綠蟻
2013年,浙江省美院和泰州市分別為侯北人先生舉辦大型展覽。
九十七歲的侯北人再次飛越大洋來到昆山。
依然神采奕奕,三句未了,就說昆曲,就說王芳,“我寫了一幅字,自己很滿意,準備送給王芳!”隨即展開,但見蒼古遒勁七個大字——斟翻綠蟻是南柯“這是《紫釵記》的最後一句,送給王芳!”
11月17日下午,王芳在蘇州演《柳如是》,先生自是要看,看得十分投入,謝幕時,穩步上台,將字送給王芳。台上台下齊聲鼓掌,卻鮮有人知道,這位白發老者是從大洋彼岸飛來的九十七歲大畫家!
看戲的還有香港趕來的鄧硯文,還有那個五歲就迷上昆曲的重慶女孩小婉玉!
很可惜,沒有把三代粉絲齊集在一起,和他們心中的偶像一起合影。
好在第二天,王芳撥冗來昆山,在侯北人美術館,和侯北人、鄧硯文一起見麵,成就了昆曲界的一樁佳話……
兩代粉絲,鐵杆“芳迷”,與他們心中的偶像一起合影,那份幸福,那種美麗,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