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夢八十年(2 / 3)

然而,先生幾次對筆者說,我是畫家,可是我最鍾愛的不是繪畫,而是昆曲!

上世紀40年代,先生在北京看程硯秋演出羅癭公編的昆劇《霍小玉傳》。當時是京劇當家,昆曲沒地位,往往隻在當中插個把折子,捧京劇演員的多,昆曲隻是“配角”。“程硯秋那次演得柔婉哀傷,很成功。”

何時再品雅曲,約會夢中情人?

夢中情人,夢裏家山……

2007年,先生來昆山,有人把筆者奔波幾年做成的“蘭韻”光碟送給他。先生欣喜有加,在加州老杏堂,丹青與昆曲一起磨,先生與太太一起品,不僅滿足了他幾十年對昆曲的思念,還立刻就成了王芳的超級“粉絲”!當時就寫了兩句話:丹青染罷閑無事

水磨腔落苦茶中侯太太看著很喜歡,就拿來掛在自己房間裏了。

不久,蘇州昆劇院到美國演出《牡丹亭》,先生得到消息後,馬上就讓學生買票。

他對我說,俞玖林《拾畫·叫畫》是最好的。

沈豐英《尋夢》最好,三十分鍾,完全入戲了,最後哭了,非常好!

王芳的《尋夢》,哀怨動聽,她的音韻更到位,更入戲。

還說,王芳的《折柳·陽關》更好。“比程硯秋演得都好,程是男旦,總有點硬,王芳是原味,哀怨纏綿,嬌媚,絕了!”

先生說,青春版《牡丹亭》,功不可沒。好多外國人,不了解中國戲劇,看了就驚訝,中國的戲劇竟然如此完美!

追夢八十年

都說現在年輕人追星瘋狂,卻還沒見過追星如侯北人先生的。

先生追星八十年!

十幾歲在北京讀書,就是追星族。當時北京有捧童芷苓的,也有捧吳素秋吳素秋,京劇表演藝術家。的,學生中分成兩派。先生是追吳素秋的首領,每當吳素秋演出,就號召組織追星族捧場。

看戲要錢,追星要錢。父親請了個老師教他英文,每周一課,每月四塊大洋。他可好,跑到戲院去看吳素秋了!

這個由侯太太悄聲透露的故事,說明先生追星,已經到了何等狂熱何等癡迷的程度。

往往沒到月底就囊空如洗了,可是吳素秋還有演出,無奈就做了“啃槽幫”——沒錢買票,隻能在邊上“遙觀”,“看白戲”。

還是熬不住,就學會了賺錢的本事:寫文章。

先生的稿費全都用來看戲。京劇昆劇文戲武戲都看,要是吳素秋主演,無論如何也要看!

吳素秋美啊,人美戲美,一切的一切都美。

後來,美人與武生演員結婚,追星團們像泄了氣的皮球,無不沮喪……

四十多年以後,上世紀80年代,吳素秋在美國加州老杏堂,和她的鐵杆粉絲侯北人見麵了。

恍如隔世,相看儼然!

百感交彙,妙不可言!

吳素秋之後,先生追王芳。

或曰追星,其實追夢——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先生國學精湛,底蘊深厚,先生所追,乃中國文化之夢。

九十七歲的世紀老人,追夢追了八十年!

李公堤:約見王芳

2008年11月5日,先生夢寐以求的一天到來了。

我去昆劇院接王芳,五點多,準時到了李公堤。

薄霧籠罩金雞湖,蒙蒙細雨柔無聲。燈火明滅,波光粼粼。水磨的秋風,水磨的苦茶,水磨的雅韻。

王芳一襲風衣,素麵素妝。先生眼角眉梢都是笑,恨不能作少年狂!先生太太也高興,飲碧螺茶,品茅台酒,興致濃鬱,恭敬舉杯,當年風韻,優雅再現。

王芳特意帶了《長生殿》和《牡丹亭》的光碟送先生,先生則事先就寫好了字,沒有當眾拿出,卻讓我悄悄送給王芳……

11月7日,陰雨。因次日我要去湖南采訪,不能為先生送行,故上午去昆山賓館看望侯先生夫婦。之前,我跑遍了昆山幾乎所有的書店,隻要是昆曲的片子,都買,一共買了十六盤。

先生說,這是我最想要的!

說到了前天在李公堤上的“雅集”,先生還特別說到,你可以寫下來,這是很不錯的一次“雅集”。

不錯,是雅集,而且是頗為完整的一次雅集:有書畫家、詩人、作家、藝術家,還有為侯先生的畫展提供全程讚助的沈崗先生,這不,都全了!

為了這次雅集,侯先生還寫了一首詩。

我問,送給誰?

送給你楊老師的!

我就暗笑:前兩句是在美國加州寫的,就是看了王芳的《折柳·陽關》寫的,後兩句,是前天晚上見了王芳之後續的。今天又補寫了四句,而且在詩中特意嵌了“王芳”二字,這不分明是為王芳寫的嗎!

先生是王芳的超級“粉絲”,先生對王芳是鍾情至深。

說到王芳,先生就妙語連珠;

見到王芳,先生就眉開眼笑。

昆曲使先生年輕。

一個月以後,收到侯北人先生從美國寄來的信,送我兩幀書法,是他的修改了的詩和長短句,詩曰——丹青染罷無他事

水磨腔落苦茶中

難忘陽關折柳唱

也曾堤上踏燈紅

王孫清醇邀小宴

芳草幽香露華濃

休道千裏無故舊

姑蘇冬雨思重重

二〇〇八年十一月五日楊守鬆老師王芳院長老鐵詩人趙宗概館長沈崗先生餘及內子張韻琴同遊姑蘇李公堤適值江南冬雨景色更為動人因得此詩歸美後書之以呈守鬆先生雅教侯北人於老杏堂

二〇〇八年十一月三十日同時,還有先生給王芳的書畫,托我轉送,畫的什麼?寫了什麼?不知道。

昆曲萬歲

2010年,先生與朱屺瞻的畫展在上海世博會期間展出後,11月底來昆山,頗有趣的是,先生知道我在寫昆曲,所以我們在一起,從來不說字畫,隻說昆曲,而且一旦切入就如昆曲一樣絲絲入扣,綿綿不絕。

典型的“昆蟲”!

先生對昆曲的關注,遠遠超過一般人的想象。這次先生以九十四歲高齡,遠涉重洋來昆山,畫展開幕式上,先生精心準備了一幅畫,送給他的昆曲的偶像王芳,王芳為先生唱了《牡丹亭·尋夢》。之後,先生依然念念不忘說昆曲:昆曲是最好的,昆曲是中國文化的精髓,是中國文化的驕傲,做不好,我們對不起昆曲,對不起祖先。

昆山沒有昆劇團,好在我的醐途樓有兩個昆曲演員,就說好請先生過來聽昆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