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微茫度此生(2 / 3)

5月1日,枯坐電腦中,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我,有件事可別忘記了——過些天就是張充和先生百歲壽誕!於是整理思路,趕緊寫了幾句,托曲友轉送先生——九如巷口張家女

雅樂為壽詩書畫

樓上人去風景在

百歲還唱勝如花

曲人鴻爪不經意

探驪得珠是方家

風花雪月消磨暗

絕版仕女在天涯曲友收到,說,我會轉達您的心意,隻是,鑒於充和先生今年身體狀況,我們4月已趕赴她家專門曲敘慶生。5月13日祝壽公演希望她到場,但是最後還要視老人家的健康情況而定……

就是說,張充和先生屆時能否到場,還是個未知數。

臨近慶典時日,我發郵件給曲友:令人期待的時刻即將到來。昆曲絕版的場景啊!恨隻恨不能插翅飛去!願上蒼保佑先生康健!願昆曲永恒!

5月13日下午2時,紐約海外昆曲社假紐約flushing市政廳小劇場歡慶張充和女士百歲壽誕,並舉行幽蘭雅樂祝壽公演,由紐約中國民樂團和昆曲社呈現中國民樂組合和昆曲折子戲演出——

民樂有:《幸福年》、《鳥投林》、《姑蘇行》、《歡樂歌》、《草原上》、《百鳥朝鳳》;

昆曲有:《長生殿·小宴》、《牡丹亭·拾畫》、《獅吼記·跪池》。

是日天氣和麗,先生狀態良好:先生由她的管家陪同,按約定時間準時到場,觀看了全部演出,結束後和大家合影留念。

黃女士將照片傳給我——

百歲壽星,慈眉善目,仙風道骨。

百歲傳奇(下)

想不到的是,2013年,又從報上看到了先生“百歲慶典”的消息。這回“海外昆曲社”邀請了江蘇省昆的孔愛萍、沈揚和笛師王建農參加公演。

建農先生應約寫了文章,發在《昆山日報》的“昆曲”專版上,文字感覺非常好——她穿了一身靛青翡翠色穿花的旗袍,配了件玄青外褂,脖上一串珍珠項鏈,齊耳的白發規整地別在耳後,濃淡相宜。那天的演出很成功,她看上去也挺高興,卻始終隻是淺淺的笑,一分也不多。當下我便自揣,三十年前見她之時,她已年過古稀,當年的她,氣質和容貌已然讓我十分驚歎。而今,她年已期頤,依舊儀態萬方,當真是“腹有詩書氣自華”了。

她淡淡的為人和寡言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誠然,“多聽少說”的確是一種修養也是一種美德。我記得曾經讀過一本書,其中談到“少言是思想者的道德,惟有少言才能多思。舌頭超出思想,那超出的部分隻能是廢話”。此言不假,在看到百歲的充和先生之後,更加堅定了我的觀念,但凡智者,一定用最少的話包含最多的內容。其實世間還有很多事情都存在這樣的智慧。昆曲曲詞,寥寥數言,卻鋪陳了世間的至情至善;昆曲閨門旦,需要抒發妙齡少女的情態,卻不能過多地表現,以至於嬌媚做作。昆笛演奏,需要虛實相間、頓挫分明,卻不能附加很多花哨的指法,炫弄技巧。而談到處世和為人,像充和先生這樣寡言和淡淡的便是最好的了。

我們去她家裏拜訪,而後一同去了友人的花園曲敘。她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依舊淡淡的餳眼淺笑,旁邊有人和她說話,她略張張口,似答非答,我一怔,驀地發現,眼前的這位老人已然是仙風道骨了,她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這周遭的一切於她來說,無非是過眼煙雲。大家讓充和先生唱支《思凡》裏的“風吹荷葉煞”,她也並未應聲。我拿起笛子,試著吹了第一句,未曾想她很快接上了,並且幾乎是一氣唱到最後,嚴絲合縫。她把昆曲曲詞記得真切,或許可以說,那些曲詞是流淌在她的血液裏的,她無須動腦筋,更不用費心神。我一邊為她吹笛,一邊也在認真聽她唱,充和先生唱曲,真正是輕歌淺唱,那聲音不嬌不嗔,卻比十六歲的少女更加打動心弦。有那麼個別的腔,她稍稍變了一點,可是就那麼一點點,變得卻極為恰當,就好比她不多不少的笑容。這一刻,先生是如此美麗!

這一刻,昆曲是如此美麗!

九十九間半

甘家大院,一個注定要和昆曲聯係在一起的地方。

民間傳說:中國最大的帝王宮殿是北京的紫禁城,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中國最大的官僚府第是曲阜的孔府,九百九十九間半;中國最大的平民住宅是南京的甘熙故居,九十九間半。

九十九間半,可以說出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故事。

故事中的故事是昆曲。

故事的主人叫甘貢三。

甘貢三(1889—1969)畢業於政法大學經濟科。詩詞書畫、戲曲音樂無一不精,更精通音律,民樂方麵精於笙、簫、笛,彈撥樂器中擅長三弦、琵琶,對昆曲尤為酷愛,曾跟隨昆曲老藝人謝昆泉學藝。

上世紀20年代至解放前夕,南京相繼出現了“雅歌集”、“公餘聯歡社”、“新生社”等票房,都在南京活躍多年。戲劇部門下設京劇、昆曲、話劇三組,昆曲組組長就是曲壇上早負盛名的“江南笛王”甘貢三先生。

新生社成立於1935年夏,地址就設在南捕廳15號甘家花廳內,甘貢三之子甘南軒任社長。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當時的名流如藝名為紅豆館主的愛新覺羅·溥侗(溥儀的堂兄)、梅蘭芳、奚嘯伯、童芷苓、言慧珠等常常出入,拍先雅韻,繞梁不去。

抗戰勝利後,甘貢三曾擔任“江寧師範學校”的昆曲教師,他每月在南捕廳舉行票友會,上海百代唱片公司曾邀請他灌製唱片《寄子》、《掃鬆》等昆曲折子。全國各地不少戲曲愛好者、昆曲戲迷,以至知名人士,都先後到南京來向甘先生學習昆曲,於是“甘家大院”也隨著甘貢三先生的名字而聞名於國內戲曲界。

1948年,為慶賀甘貢三六十大壽,在甘家宅內舉行堂會。甘貢三親自粉墨登場,和子、女、孫、媳、婿等合演昆曲《天官賜福》,甘貢三扮演天官(福星),壽、祿、喜三星分別由長子南軒、四子律之、大女婿汪劍耘扮演,其餘宮女、文堂由媳、女、孫扮演。

一時傳為佳話,或者稱為絕版。

“我是張學良”

在甘貢三先生影響下,事業後繼有人:長子甘南軒組織“新生社”;次子甘濤,1949年前任中央廣播電台音樂組組長,後為南京藝術學院教授,是傑出的二胡、京胡演奏家和指揮家;四子甘律之,擅長扮老生、小生,能彈琴;長女甘長華、幼女甘紋軒,特別擅長昆曲。

新生社成員中,甘貢三長婿汪劍耘藝術造詣最高,他飾演的青衣和花旦酷似梅蘭芳,有“南京梅蘭芳”之稱。1951年汪正式拜梅蘭芳為師。

1936年的一天晚上,昆曲組走進來一位器宇軒昂、身著西服的中年人,進門後獨自坐在一旁聽唱。

曲罷,聽者起身告退。

有好奇者問:先生是……

先生非常謙和地說:“我是張學良。”

在場的人聽後都很震驚,因為張學良當時是副總司令,竟獨自一人來欣賞昆曲!

原來,西安事變後,張學良被軟禁南京的時候,蔣介石隻許他去兩處,一處是夫子廟,另一處就是京昆票社。

張學良將軍是著名的京昆票友。

“嚴鳳英故居”

著名黃梅戲表演藝術家嚴鳳英和甘家大院也有一段故事。

嚴鳳英天性聰慧,出道早,作為安慶黃梅戲頭牌花旦的她,為躲避地痞流氓騷擾,1949年流落到了南京,在米高梅舞廳當舞女,不久便結識了甘貢三的小兒子甘律之。兩人一見鍾情。由於門不當戶不對,兩個人隻好在甘律之的朋友處同居。後來,嚴鳳英到甘家大院習唱京劇昆曲,嚴鳳英悟性高,一學就會,唱什麼像什麼,甘貢三很高興。得知兒子律之與鳳英已同居,不僅沒反對,還要兒子將嚴鳳英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