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不勝寒(2 / 3)

想起豆蔻梢頭的我,第一次接觸這個人物的時候,隻有含糊的認識,隻知道照搬老師的唱腔和動作,不像自己,更不像杜麗娘,青澀、倉皇。隨著年齡的成長,演出的次數越來越多之後,我也逐漸理解了這個人物,心中原本模糊的影像也越發清晰,幾乎可以觸碰到角色的內心,彼此透明。時常還是會回想起年少時的自己,傻傻地站在時間的那頭,對戲、對角色都是那樣的陌生、迷惘。

演了這麼多年的杜麗娘,其實每一次都是不一樣的。她是那個時代的乖乖女,但是內心又不甘於束縛,整天處於矛盾的狀態中,最後隻能把願望寄予想象,在夢裏尋求自我,但最終決然地衝破世俗。這些都是在每次的演出中慢慢積累的感受,每演一次就覺得自己對人物的性格多了解了一分,對角色的理解更進了一步。書中自有顏如玉,一點都沒錯,杜麗娘就是這樣的書中美人,能夠待我一直細細地品,盡情地演。

西方文學裏說,“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同樣,“一千個人心中也有一千個杜麗娘”。我賦予杜麗娘以我自身對她的理解和感受,因此我對她的理解隻屬於我個人。這樣的杜麗娘在戲曲舞台才是不可複製的,才是“惟吾獨有”的。她柔在身段,綿在節奏,卻在骨子裏透出頑強的生命力,是張弛得宜的細處之美。她不是綿柔無力的,我在杜麗娘的身上讀出的更多的是靈性美、堅毅美、律動美、生命美,所以我在演繹的時候讓杜麗娘美在過程,美在內涵,美在健康,美在執著。即使是簡單的水袖婉轉,我都希望落下的是綿長深情。在那沒有陳設的舞台上,我就用身段、眼神,給觀眾講述著這穿越生死的愛戀。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亦可以生也。

昆曲還總是能夠把你引領進一種美輪美奐的境界裏,惹人沉醉。中國文字的神奇也在於此,簡單的幾個字,往往勾勒出來的景象卻是動人心魄的,讓人感歎於它的驚豔決絕。如果說浪漫,那自認為古人更為浪漫:那驚夢一折,落花垂地,就是這輕輕的一落,竟擾了杜麗娘的夢。細想一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輕軟下來。而這夢,引出的竟然是一場驚世姻緣。峰回路轉,其變陡生。這顆心便也就隨之沉溺其間了,不願醒來。

《牡丹亭》是豐富而多元化的,走進杜麗娘,每個人都會有各種各樣的體味與感受。在這個傳奇裏幽靜和繁華並存,堅守與開放兼容,掙紮與執著互生,在生生不息的流變中永生,越發瑩潤。原來世間萬變不定,皆因情起。最喜歡陳妙常

魏春榮,二十一屆梅花獎得主。初見,名門閨秀的感覺,眼蓄神采卻內斂,就如月下海棠,清新流麗。

人人都說《牡丹亭》,魏春榮最喜歡的卻是《玉簪記》裏的陳妙常。她說,《牡丹亭》兩個人之間還是有點……過於浪漫,不夠現實,杜麗娘的那個個性有點太超凡了,太理想化了,所以我就說“回生”以前的最好看。“大團圓”就沒有那個感覺了。

恰恰這個《玉簪記》,她覺得它很有戲,包括人物。唱腔都很好聽,裏邊有喜有悲。《琴挑》每次唱都很累,但就是喜歡,為什麼喜歡,就是因為這種人物的把握,其實很難,就是那種很深的心思,嘴上講的和心裏想的實際上是不一樣的。內心澎湃得不得了,但是麵上又不可以太露,不能做作。這就是把握的難度,也是表演的深度。

演出和講學

2009年3月,魏春榮出版了雙語版畫冊《月下海棠》,把幾個戲用圖片的形式記錄下來。因為作為一個演員,每一年的狀態都不一樣。她覺得做這件事還是蠻合適的。

同時她把自己的演出體會和感悟運用到教學中去,先落實到文字上,然後再講給別人。她說你會發現學生中有這種毛病,你按這種方法教了她,她吸收不了,怎麼辦?然後你就會找一種方式、一種方法,用別的方法告訴她,她能理解能吸收了,這無形當中就開發了你的這個能力。

魏春榮說,教學好難啊,所以通過教學,對她的老師也就越發地敬重,因為教人要比自己演要難很多,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實力,了解自己,能做出來多少她知道。可是教給學生就不知道,沒有辦法去掌控,所以就特別難,有時就眼看著,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積累多了自然就出彩

我說,聽侯少奎講,他父親“把大概三分之二的戲帶走了”,當時聽了就愣住了……

魏春榮說,的確,現在的戲越來越少了!我們身上可能幾十出,我們的老師有一百多出,老師的老師有四五百出,有的甚至更多,然後到我們這就幾十出了,然後我們後邊這些演員可數的,三出,然後會四出的就了不得了。想想真的很可怕,他們也都二十好幾了,都快三十了。那就是青春的尾巴啊,不抓住就完了。

人都是兩條腿走路,做事都是兩隻手,但主要的精力還是要放在傳承上。學了以後不一定要能夠演,但為什麼有人會幾百出,上千出?你說,一千出的話真正能演的是多少出?他為什麼要學這麼多出?是積累。

我們學了這麼多年,也是有選擇性的。大浪淘沙,東西不是都吸引觀眾,有的我們也看,老戲怎麼這麼差,也沒有任何故事情節,就唱。但是它為什麼要這樣?也可能這個戲它唱腔好,它可能表演上不夠,可是唱腔好。所以學這個,幾百出幾千出無非就是一個積累,積累多了自然就出彩。

越來越“怵”演戲了

魏春榮說,就現在這種體製下,往往說想做什麼不一定能做什麼。比如說我們院長她想做些什麼,可能在這體製下也不能做;到下麵,我們演員、主演想做什麼也不能做。包括領導、演員、編劇都有他的難處,各有各的難處,這樣就影響了整體昆曲的傳承,所以這個輪子就轉得慢了。

就不知道這種狀況,是要幾代以後才可能會好一些。就像我們這一代,傳到下麵好的東西多一點,不好的東西少一點,再往下傳……可能慢慢會好一些……但是很難,我也發現,你真的好的東西給他們的話,不見得他們會要,因為不好的東西還是蠻容易學的,好的東西學是要付出努力汗水的。就和小孩一樣,你教他說話,教什麼這話那話,他不一定會,你要是教一句罵人的話,小孩馬上就學會了。

做演員到現在,越來越“怵”演戲了,因為現在演戲不能像你想象那樣,一個戲可能一年演不到幾次。因為戲你必須得在舞台上滾,你私下再怎樣你就是老背戲不在台上演也沒用。所謂怵,就是怕好東西慢慢慢慢丟掉了,然後就好像覺得會不會讓觀眾覺得這戲怎麼演得不如以前了,就是心裏有這種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