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來,我國昆曲事業是和俞振飛同誌的藝術實踐分不開的。人們一談到昆曲,就自然會聯想到俞振飛同誌,正如一談到京劇,就立刻會想到梅蘭芳一樣。
——周傳瑛(1980年)大師評說大師
1980年4月,文化部、中國文聯、上海市文化局、市文聯等聯合舉辦“俞振飛演劇生活六十周年紀念活動”。這是繼梅蘭芳、周信芳之後,國家第三次為一個藝術家舉辦這樣規格的活動。
周傳瑛在《曲海滄桑話今昔》一文中,對俞振飛做如是評價——六十年來,我國昆曲事業是和俞振飛同誌的藝術實踐分不開的。人們一談到昆曲,就自然會聯想到俞振飛同誌,正如一談到京劇,就立刻會想到梅蘭芳一樣。
他演的巾生戲和我們學的在表演上頗有差異。按我們老師的路子,巾生在表演上需帶有脂粉氣,例如角色的手法和台步(經常用竄步、碎步),近似閨門旦。而俞振飛同誌飾演的巾生,就擺脫了脂粉氣,突出了“風雅”,也就是大家異口同聲一致讚賞的“書卷氣”……”周傳瑛是傳字輩的領軍人物之一,這個評價對俞振飛在昆曲上的地位及其對昆曲的貢獻作了準確的概括。
俞振飛的藝術特色,一是“風雅”,二是“書卷氣”。
風雅,昆曲之雅,中國傳統文人之雅,在俞振飛身上表現得盡善盡美,無論柳夢梅(《牡丹亭》),還是李太白(《太白醉寫》),不同的人物形象,都有著中國傳統文人的風雅之氣。
1985年5月,俞振飛先生在上海蘭心馨大戲院,和美籍華人、奧斯卡電影獎終身評委盧燕女士演出《遊園驚夢》,黃佐臨、白楊等文藝界知名人士一同觀看了演出。俞先生把風流倜儻的少年柳夢梅的性格表現得入木三分,觀眾看得如癡如醉,他們簡直不敢相信,一位八十三歲的老人,怎麼能把十八歲的少年演得如此神韻畢現!
黃佐臨說:這就是中國昆劇的魅力。
風雅俞振飛的魅力。
何謂大師?
此之謂也。
然而,時隔三十年以後,2011年夏,上海紀念俞振飛誕辰一百零九周年的會議上,卻意外知道,曾經有過非常不和諧的聲音——
蔡正仁發言說,有人出了一本書,攻擊俞老。俞振飛是一個大好人,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藝術家。蔡瑤銑說,“俞老在台上台下都是溫文儒雅,說話慢條斯理”。那本書卻把他寫得一塌糊塗。李薔華義無反顧向盧灣區人民法院起訴。意想不到的是,卻被判為敗訴。
所幸烏雲遮不住太陽,公道終得申張,就在紀念俞振飛活動期間,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判定李薔華勝訴……
費三金先生寫了一本《俞振飛傳》,在紀念活動期間開始發行。這是一本資料詳實、文筆流麗且充滿了智慧和正義感的作品。非常佩服費先生的拳拳之心和洞幽察微的紀實風格。本章個別細節就取材於先生的傳記。
家學淵源傳承有序
俞振飛和傳字輩有著六十年的友誼。
說昆曲不可能不說傳字輩,同樣,也不能不說俞振飛。
昆曲的譜係,最早算到清代的葉堂,下麵是他的再傳弟子韓華卿,再下來俞粟廬,俞粟廬下麵有一龍二虎,龍姓顧,虎為二俞:俞振飛,俞錫侯。
昆曲界有“俞家唱”或“俞派唱腔”之說,該唱腔的創始人是俞粟廬,他是清代道光年間的人,二十一歲在鬆江當守備,四品武官,二十六歲拜師學昆曲。鬆江老一輩藝人感覺俞粟廬是一個唱曲的人才,一百多出戲不僅能夠背出來,而且唱得非常好,嗓子非常好,他們向韓華卿推薦。
俞粟廬每個月到上海住幾天,向韓華卿拜師學唱昆曲。韓華卿說,等了三十年,這一門絕學沒有人可以傳,今天看到俞粟廬能夠唱那麼好,我放心了,可以傳給他了。
俞粟廬說過,教曲先生肚子裏有八百出戲,八百出戲都能背得出來。他就跟這樣的老師學,學了九年,最後兩年辭了官職。所以能夠傳葉堂正宗唱法的隻有俞粟廬。在浙江、江蘇、上海,那些唱昆曲的人都拜俞粟廬為師。
俞粟廬主持昆劇五十年,教成的學生也有十幾個,有嘉興的,有烏鎮的,有杭州的,有楓涇的,有鬆江的,有上海的。可惜這些學生不到六十歲就一個一個死掉了,死在俞粟廬之前。一直到他五十五歲時,俞振飛出生。
俞振飛三歲喪母,俞粟廬自己撫養他,每天就唱昆曲催眠,唱了三年。六歲的時候,俞粟廬在廳堂裏教幾個學生唱戲,兩個學生唱來唱去不入調,俞振飛說我來唱,一唱,字正腔圓!俞粟廬覺得他是一塊料,就天天讓他唱曲,每天兩個小時,一直唱到十九歲。俞振飛在十四歲就當“先生”了,已經代替他父親去拍曲了。蘇州的顧家也都是俞振飛去教的。
俞振飛最大的貢獻,就是把清曲和舞台結合在一起。俞粟廬是清曲家,不上台的,有一次一定要讓他扮個神道,坐在中間也不動。俞振飛就不一樣了,他是一個文人,清曲出身,又跟戲劇結合起來,跟舞台結合起來,這是一個非常大的貢獻。
維持生計唱京劇
攻擊俞振飛的人,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唱京劇去了。好像他們是昆曲的“衛道士”。
社會動亂,活不下去了,為了有口飯吃,隻好去唱別的。周傳瑛、王傳凇就跟朱國梁一起唱蘇劇,才不至於餓死。同時不同劇種也互相滲透,這些昆曲藝人在蘇劇裏頭唱了很多昆曲,也間雜了演出昆曲——朱國梁還帶頭演昆曲,《十五貫》他就演的過於執。所以傳字輩唱蘇劇無可非議。
同理,俞振飛單演昆曲生活也維持不下去,他隻能去拜京劇老師程繼先,下海,既演京劇也演昆曲。跟四大名旦在一塊兒,也經常演昆曲,這也是在那種情況下,他對昆曲所負有的責任和做出的貢獻。
拿這段曆史攻擊俞振飛,不是別有用心,至少是吹毛求疵。
事實上,這期間俞振飛跟程硯秋搞《春閨夢》,很多是昆曲的元素。難怪紀念活動有李薔華的《春閨夢》,她說就是死在舞台上也要演!那天她一進劇場,全體觀眾起立,熱烈地鼓掌。那氣氛那場麵,也是對俞振飛先生在天之靈的告慰!
我的包銀不能超過薑妙香
不錯,俞振飛唱京劇去了,當然是以配戲為主。要是唱昆曲,昆曲小生他當然主戲,梅蘭芳程硯秋都是配戲。“長期以來我一直是給人家配戲做配角的。我就是配戲長大的。”
俞振飛曾說,我就是演了一輩子的配戲,我照樣是俞振飛嘛!
有一個故事很能說明俞振飛的人品。
抗戰八年,梅蘭芳蓄須明誌。抗戰勝利後,上海的觀眾盼望梅蘭芳登台演出。梅蘭芳就請了把胡琴吊嗓子,不行,京劇的高度他拔不上去。八年不唱了,梅蘭芳急得直搓手。俞振飛知道後,就想出一個辦法,他說你不唱京劇,你就唱昆曲行不行?京劇沒有高音你沒法唱,昆曲沒有這個問題。
梅蘭芳說這個倒是可以考慮的。
俞振飛說我給你吹兩段吊(嗓子)兩個來聽聽。
就拿了笛子在梅蘭芳住的地方(梅家)吹,《琴挑》、《遊園驚夢》,梅先生嗓子還是蠻好啊,唱京劇的高音他覺得吃力,唱昆曲綽綽有餘!於是梅蘭芳決定在美琪大戲院演出。
演昆曲,都是要配戲的。梅蘭芳演杜麗娘,俞振飛演柳夢梅,就配他。梅先生有些戲沒有俞振飛要配的,俞振飛就給他吹笛。
抗戰勝利後,梅蘭芳首次登台就演昆曲。演出轟動一時!蔡正仁說,半個月演下來,“不要說梅先生,就是那些從北京來演配角的,回去都可以買好幾幢四合院!”
梅先生非常感激俞振飛,他說這一次是你把我救了,我要是唱京劇,沒有三個月五個月我恢複不起來。大家都在等待,還不演,這個多難過。這樣一來呢皆大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