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臨頭他強帶笑容地說:“胡書記,咱們在一起幹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十幾年來你對我各方麵照顧的不賴,我從內心感激你。你也了解我這個人的秉性,對誰也沒有啥壞心眼。眼下大旱,麥苗發黃,鄉親們盼雨盼幹了眼。誰順從民意,誰會贏得民心,望你不要錯過贏得選民的好機會。”
胡希能一聽到“選民”二字,臉上火辣辣的發燒,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心裏惡狠狠的說:“‘選民’算老幾?要不是老子失誤,上了他們得當,哪會有王天龍他們的今天?這次是我大意失荊州,也是他們瞎貓碰到死耗子。”他想到這裏陰陽怪氣地說:“想打井抗旱好事嘛,我一千個擁戶、一萬個支持,這種得民心的好事誰想幹誰去幹,我決不會拉後腿兒、出難題兒、使絆子兒。可是打井需要錢,你掏腰包?”
“我當然要拿錢,大夥兒打井,大夥兒湊份子,人人有責嘛!不過錢不多,夠了我就不勞你的大駕,再來麻煩你了。”
胡希能不懷好意地說:“你有錢你湊,我沒錢。誰有錢叫王天龍找誰去,他不是能耐大的很嗎?還用的著求別人。”
馮一山趁機說:“你沒錢,可咱銀行帳戶上有錢哪!先取出來救救急,不是積德行善的大好事嗎?何樂而不為呢?”
“銀行裏有啥錢?”
“修花園的錢哪!”
馮一山的話讓他大吃一驚,心裏說那個錢他還想著,可是早已花的差不多了。在縣城為兒子搞裝修、買小車就用去了三分之二,再加上零碎八五地給田翠花幾個上炕禮,已經剩下寥寥無幾了。隻好吱吱唔唔地推托說:“不行,那個錢誰也不能動。修花園是咱村的形象工程,都上了報紙、進了廣播,花了我咋著向領導交代?”
“我也不是說花了不還,修園子現在也不急,等闖過當前這個難關,麥子豐收了,老百姓不會不認帳。我可以擔保,……。”
“你拿啥擔保?”胡希能想借此機會摸一摸他的家底,探一探他當會計以來到底沾了多大的光。
“我的人格和兩個院子,足可以值個十萬、八萬的吧!如今小麥正是拔節用水的時候,水再跟不上全年就完了。常言說,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不然那損失可就大了,望你三思而行。”他苦口婆心地提醒說。
胡希能大失所望,不耐煩地說:“王天龍他們本事那麼大,這點兒事對他們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嗎?你就甭跟著瞎操閑心了。”
馮一山耐著性子用商量的口氣說:“胡書記,你看這樣行不行?存折的錢咱不取出來,把存折當抵押,貸點兒款咋樣?如果你信不過我的話,咱倆一塊去。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他第一次低三下四的求他。
胡希能惡狠狠地說:“不行,死蛤蟆說出尿來也不行。俗話說,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眼下不正是遛遛他們真本事的好機會嗎?”
馮一山再也忍不住了,怒氣衝衝地說:“胡希能啊胡希能,不是我隔著門縫把你看扁了,而是父老鄉親把你看透了。你的落選是木匠戴夾——自作自受、天地報應、罪有應得。抗旱保麥這麼大的事,我作為一個有點兒良心的會計能不操心嗎?你身為黨支部書記,整天價講為人民服務,處處說為人民造福,那不能光“呱嗒、呱嗒”嘴就算了。我有今天的好生活,你能過上超過鄉親們幾十倍的好日子,錢從哪裏來的?還不是鄉親們的血汗養肥的。你用勁拍拍自己的心窩子,用嘴問一問自己的良心,你這樣做能對得起誰?還有沒有一點兒做人的起碼良心?”
他說到這裏時胡希能想張口,他擺了擺手說:“你先別表白,等我把話說完。你過河拆橋,種下蒺藜就不怕紮了自個兒的腳?你知道鄉親們背地裏說你啥嗎?敗家子、下三濫。我看你是瞎子害眼——沒救了。”他說完站起來,怒氣衝衝的向外走去。
胡希能兩個傻眼直勾勾的盯著他的背影,肺都快氣炸了。他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著過急、這樣罵過人、這樣揭過短。他也十分清楚,他的事他都了解,萬一把他逼急了捅出去曝了光,那就皇帝出殯——事大了。他想到這裏倒吸了一口涼氣,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病倒在床的趙桂芹對他倆的談話聽的真真切切,馮一山的怒罵為她出了一口惡氣,也為胡希能變的不通人性而傷心。“唉——,要不是為了孩子,我早離他而去了。”她自言自語地說。
馮一山回到家裏都快十點了,妻子看到他滿臉懊惱、垂頭喪氣的模樣,關切地問:“你咋著了?愁眉苦臉的不高興,是誰惹你生氣了?”
“除了那個混長東西,還能有誰?”
她困惑不解的問:“孩子他爹,你說的那個混長東西指的是誰?他咋著惹你生氣了?你給我說說,我抽空兒找他給你出出氣。”
“唉——。”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說:“事情是這樣的。……”他把村委會商量打井抗旱,自己答應找胡希能借存折的經過以及和他鬧翻臉的事,一五一十地彙報了一遍。
她勸著說:“孩子他爹,還是消消氣吧!俗話說,君子不給牛致氣。對他那種四六不懂的人,用不著生那麼大得氣。不過,……”。
“不過啥?”
“還用問嗎?蚧蛤蟆過門檻——蹲腚又摔臉唄!要是換了我,肯定給他不拉到,非把他擺壞的底兒朝天不可。”
馮一山麵帶羞色地說:“是啊!我正為此事犯愁呢?頭一次辦事都辦砸了,心裏堵得慌,後悔當初不該給天龍打保鏢。”
“後悔也晚了,甭瞎諑磨了,還是快睡吧!”
“是,騎馬坐轎,不如睡覺。”他說著向裏間屋走去。上床休息的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一件件往事湧進他的腦海裏。
十五年前的一個寒冷的冬天裏,老天爺一點兒雨雪都沒有下,搶墒種下的小麥苗在饑渴、寒風中打著撲拉兒。也因地下水位下降,淺井幾乎抽不上水來,鄉親們眼巴巴的看著全村有三分之一的冬小麥,有絕收的可能。
老書記急了,動員全村男女老少齊上陣,肩挑盆端打響了全民抗旱保豐收的人民戰爭。老書記都快六十歲的人了,冒著刺骨的寒風奔走在一千五百多米長的引水幹渠上,哪裏有困難?哪裏就有他的身影。渠也修好了,水也“嘩、嘩”地流進了幹涸的麥田,他卻暈倒在河口的大堤上。不同的年代,同樣的事件——抗旱保麥收,前後兩任書記的態度和行動卻截然不同,誰對誰錯?誰榮誰恥?界限分明。美好的回憶,使他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忽然老書記的身影出現在他的夢幻中。“一山那,你是唯一的老人了,傳、幫、帶的事就拜托你了,你可不能辜負了鄉親們的希望啊!”
“老書記您放心,我一定改惡從善好好幹,像您那樣拉革命車不鬆套,帶著大家往前走。不過,”
“不過啥?”
“我第一次就沒有完成任務,心裏老是堵得慌。”
“你也不要過於自責。這件事依我看也許是好事,它讓你看清了胡希能的真實麵目。一山,我相信你,再見!”
“老書記、老書記。”他喊著從夢中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第二天上午參加籌款的鄉親們,陸陸續續的從四麵八方向村委會的院中走來,辦公室裏也站著許多人。馮一山快速地寫著收據,坐在他身旁的崔明軒一五一十地點著錢。王天龍、胡占禮、閆秀榮三人站在辦公室門口,給前來積極參加籌款的鄉親們熱情地打著招呼:“感謝鄉親們的信任和支持,我們代表村委會謝謝老少爺門兒們!”
“謝啥?”一個老大爺高興地說:“這也不是你們的私事,你們費力操心為大家辦好事,大家理應謝謝你們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