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的狗叫聲和熙熙攘攘的說話聲,使胡希能意識到開會的人們回來了。他的妻子趙桂芹,女兒胡麗娜也回到家中,通人性的“黑背”狗也立即停止了叫聲,在鐵籠裏搖頭擺尾地“唔、唔”著。當她倆走進屋裏看到他那劃破皮的黑臉心裏一驚,忽然想到他是這次選舉的犧牲品,也沒有敢去多問,一個向廚房,一個向東邊的北屋走去。
趙桂芹今年四十六歲,是鄰村趙家莊人。初中畢業後回村參加了集體生產勞動,二十一歲當上了民兵連的副連長。二十二歲那年,經人介紹認識了胡希能,不久就嫁到了沙灣村,第二年生了個男孩,起名占坷,兩年後又添了個閨女叫麗娜。
胡希能剛當書記那幾年她是他的賢內助,出了不少的好點子。她性格開朗,從不在鄉親們麵前擺官太太的架子,因而和四鄰八家的鄉親們處的不錯。可是最近幾年來因胡希能專橫跋扈,不聽忠言,吃喝貪占,大失人心,鄉親們也對她敬而遠之。為此他倆吵過許多次,尤其是那次在蓋房問題上幾乎鬧到離婚的地步。
幾年前胡希能決定建一座高標準的安樂窩,首先遭到趙桂芹的堅決反對,苦口婆心地勸著說:“希能,那是集體的財產,我們不能私自占有,沾鄉親們的便宜,讓群眾背地裏指脊梁骨,暗地裏罵祖宗八輩兒。再說,群眾就是不罵,咱良心上也過不去。”
胡希能不以為然地說:“什麼良心不良心的?良心能當飯吃還是能當房住?頭發長,見識短,你懂個啥?我修房蓋屋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這個家,為了孩子們。現在提倡帶頭致富,誰富誰光榮,誰富誰入黨,誰富誰升官,比車子、比房子、比妻子是當今的潮流,那叫與時俱進。”
趙桂芹勸著說:“但是,咱也不能昧著良心做缺德事。人家是國家幹部,就是真的有點兒錯,犯點兒罪,違點兒法,一拍屁股走了,換個地方照常吃香的、喝辣的,罵也聽不見。可是咱跟人家不一樣,比不起。老話說千年的鄰居,萬年的街坊,跑不了、蹦不動,大人孩子遭人罵,幾輩子甭想抬起頭、直起腰。你說,我講的在理兒不在理兒?”
“在理兒個屁!你以後少囉嗦點子閑事,吃菜不放鹽——淡(蛋)操心。”沒理的胡大黑說著髒話。
“我淡操心?我看你是兔子枕著狗腿睡——找著不肅靜”。趙桂芹強壓著怒火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自個兒光明正大蓋的窩,再破再舊住著也踏實,半夜鬼叫心不驚”。
“放你娘的狗屁!”他說著怒氣衝衝地走過去,“啪”的一掌打在趙桂芹的臉上,嘴裏還說著:“我叫你娘的胡咧咧!”。
趙桂芹被打的眼冒金星,臉上火辣辣地痛。她知道對失去理智和人性的胡希能來說,說什麼都是多餘的,離婚的念頭在她心中時隱時現。
放學回來的胡麗娜那年十四歲,聽說娘被爹打跑了,哭著鬧著找媽媽。他不顧別人的勸阻,騎上自行車向姥姥家蹬去。騎到姥娘家的大門口把自行車往牆上一靠,一邊哭著,一邊喊著“媽媽”,一邊向北屋裏跑。
母女連心。趙桂芹急忙從屋裏走出來,雙手向前伸著說:“好閨女,不哭,不哭。”
胡麗娜一頭紮進媽媽的懷裏,大聲哭著說:“娘,你別不要我呀!娘,我跟著你呀!”
趙桂芹忍不住,摟著女兒也哭起來:“乖孩子,你是娘的連心肉,娘不要誰也不能不要你呀!”
趙老太太看著她倆抱頭痛哭的樣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叭嗒、叭嗒”地往下掉,不知咋辦才好。
趙桂芹用沙啞的聲音勸著說:“麗娜,好孩子,咱不哭了。”
胡麗娜“嗯”了一聲,看著她紅腫的臉心疼地問:“娘,臉疼嗎?”
趙桂芹的眼淚立馬又滾落下來,喃喃地說:“好閨女,娘不疼。”
胡麗娜舉起小手,輕輕地給她擦著眼淚。
後來胡希能親自登門謝罪後,看在兩個孩子的麵子上,趙桂芹才勉強地回到沙灣村的家。自此以後,兩個人的感情若即若離,再也熱不起來了。
在這次村委會換屆選舉中,胡希能的所做所為她都清清楚楚,為了孩子她也違心地投了他一票。同時,也心甘情願地投了王天龍一票。
敗北的胡希能沒滋沒味地吃過晚飯,再也沒有看電視的興趣,倒在床上蒙住嗡嗡叫的頭睡起來。但是,怎麼也睡不著,在床上翻過來、調過去,一幕幕的往事,在他腦子裏像放電影一樣想抹也抹不掉。
七年前,沙灣村廣大群眾自願組織起來的護林行動,被文人墨客和廣大群眾稱為“綠色風暴”事件,至今使他難以忘懷。
事情的起因是由胡希能賣樹引起的。那一年,他毀林賣樹的計劃被群眾否定以後,一意孤行,開始砍伐防風固沙林,激起了廣大群眾的極大不滿。為此父老鄉親們推選王天龍、胡占禮等人為代表,逐級向上反映,逼上了“護綠”的告狀之路。
王天龍等人走進金臨縣委、縣政府信訪局的辦公室,透過明亮的鋁合金大玻璃窗,仰望著高六層的豪華氣魄的辦公大樓,又平視著停在大院中的一排排高級轎車思緒萬千。看來小學課本上的那句“誰的房子最漂亮?就屬咱們的小學堂。”現如今被師生們改成了“誰的房子最漂亮?縣委大樓像天堂”的傳說果然不假。他突然覺著大樓的每一塊磚,轎車的每一個釘,都淌著全縣人民群眾的血汗,不由自主地罵了一聲:“敗家子”。
沙灣村群眾的“護綠”消息不翼而飛,引起全縣群眾的共鳴,也紛紛派代表反映本村樹木被村幹部砍伐,錢被私分貪占的情況。而金臨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導們卻躲在辦公室中不見麵,激怒了群眾,也激化了矛盾。人越聚越多,把縣委、縣政府的大門堵得嚴嚴實實。
縣領導們如臨大敵,擔心群眾擠進來,趕緊派公安局的幹警們前來維持秩序。後來請示上級後抓了幾個人,才算把這次“綠色風暴”平息下去。到底誰是誰非?至今在人們的心目中是一本糊塗賬。
王天龍對此雖然也困惑不解,但是,並沒有氣餒。他從來不相信,在具有光榮革命傳統,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共產黨領導下的新中國,沒有老百姓說理的地方。他抱定必勝的信心,和老戰友胡占禮等人,帶著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嚴禁毀林開荒的紅頭文件,自備路費,登上了開往市委、市政府駐地的公交車。
胡希能像熱鍋上的螞蟻,立即帶著攻關“小姐”田翠花,開著村裏的公用車,提前來到了市委、市政府的住地。在章英玉的親自斡旋下,和有關領導們在市政府的賓館中搓了一頓,又和田翠花帶著紅包到各位領導家中拜訪了一遍才放了心。
等到王天龍他們下午找到市委、市政府的信訪局時,告狀的人早已排成了長隊,輪到他們時已經快到下班的時間。王天龍瞧著他們酒氣熏熏的樣子,把寫好的告狀材料遞了過去。
接材料的幹部說:“今天沒時間了,明天再說吧。”
當天晚上,他們在市委信訪局門前的大街上,幾個人身體靠著身體一直熬到大天亮,總算排在了最前麵。
王天龍看著掛在牆上的石英鍾一秒一秒地向前爬著,發出“嗒、嗒、嗒”的響聲。直到十點那位領導才一手端著高級水杯,一手提著一個黑牛皮包,陰沉著臉、邁著慢騰騰的四方步走進接待室中。他不慌不忙的從黑皮包中拿出一些材料和東西放在了桌子上,連頭也沒抬一下,不緊不慢的翻看著材料。
排在第一號的王天龍瞅著他那個買賣不大、架子不小的德行,再也忍不住了,大聲質問道:“都過十點了,今天的公還辦不辦?”
“誰說不辦了?我還不慌嘞,你慌得什麼勁?如果你有事的話,可以先回去,我也沒有請你來。”
王天龍的火騰得一下子上來了,毫不客氣的說:“你當然不慌,因為你拿著國家的工資,喝著人民的血汗,幹柴細米不漏的房屋,你是慌不著,也用不著慌。但是,沙灣村的人民群眾眼看著一片片防風固沙林被人為的破壞,咋能不慌?咋能不心疼?俗話說,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軟。請問,你是否也如此?”
胡占禮看著那位領導心虛的怪樣子,擔心鬧僵了不好收場,耽誤告狀的大事,趕緊湊到他耳傍小聲說:“別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王天龍壓了壓心中的怒火說:“我這個人有個認理不認人的強脾氣,還望你多多包涵。別的話不說了,咱們書歸正傳,我們昨天遞上去的材料你看了嗎?”
“我簡單的過了一下目。”那位領導低著頭說。他昨天既參加了胡希能的宴請,也收了“紅包”,所以,臉上不知不覺得掛上了臊模樣。因而,沒敢和王天龍吹胡子瞪眼耍脾氣。他喝了一口水壓了壓驚說:“我的初步意見是你們先回去,等把事情調查清楚了,再報有關領導研究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