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走到街角處的時候,還忍不住回頭望望。林邱哲依舊站在門口,麵上的焦灼和擔憂愈來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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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百樂門裏,漪笑正坐在化妝間裏描眉,郭曼月見了她就想起了林邱哲。她攏一攏頭發,笑道:“我買了兩支唇膏。”她說著把其中一支放到漪笑手裏,“這是今年最流行的顏色,一支送給你。”
漪笑道了聲謝,繼續描眉。郭曼月站在她身後看著鏡子裏的漪笑。她郭曼月比起漪笑,無論模樣和身段都不差,為什麼卻是同人不同命?
漪笑見她站在自己身後發呆,問道:“曼月姐你這是怎麼了?”
“我想著明天找個照相師來給你拍幾張廣告照,趁著大家勁頭熱的時候把你推出去。”她坐下來幫她挑了一對耳環,又說道,“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千萬不能回去找你丈夫,否則要是被人家發現了什麼砸了我百樂門的招牌,一切損失由你負責。”
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又下起了雨,立春本就是乍暖還寒的時節,又加上靠近山邊,更是令人微生寒意。林邱哲撐著一把傘站在院子門口,聽到高跟鞋的聲音,立即聽出是靜姝的腳步聲,便扶著牆迎了出去。
靜姝道:“下著雨呢,你怎麼跑外頭來了。”
林邱哲笑道:“我估計著你該下班了,就打算出來等你。對了昨天你把電話搖去杭州,有沒有問漪笑在哪裏?”
靜姝摸了摸鼻子道:“已經到杭州了,哥你就放心吧。”
林邱哲點頭笑道:“你有沒有問是幾點到的杭州?”
“差不多一點鍾吧。”她支支吾吾地說著,想了想雨天去杭州的船不可能開得那樣快,又說道,“不對,是兩點。”
林邱哲忽然眉頭一擰,麵上露出些氣憤的神色來,道:“我已經讓隔壁的鄰居幫我打去船運局問了,昨天根本沒有從上海出發去杭州的船。”
靜姝有些心虛道:“可能是坐的火車吧,我隻是問她是否平安,哪裏打聽得這麼清楚。”
“昨天因為暴雨,火車也隻發了早上七點多的那一班。”
細細碎碎的雨滴打在門前一株梧桐樹上,滴答滴答,靜姝的心也隨著那節奏不安地狂跳起來。她不知道究竟是該替漪笑繼續瞞下去,還是道出實情。她看著林邱哲空洞無神的眼睛,從前的他是那麼意氣風發,他的眼睛裏有著征服全世界的霸氣。可如今莫說那股霸氣,就連鬥誌都已經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林邱哲不是不想複明,隻是不想因此拖累任何人。可是他一日看不見,誰也不會過得安心。靜姝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哥,嫂嫂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堂堂沈家的小姐,哪裏吃得了這份苦。”
“那你告訴我她到底去了哪裏?”
“她回金陵去了,她本意就是為了幫我們在上海找個安全的住處,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林邱哲輕輕“哦”了一聲,便撐著傘回屋裏去了,這一舉動實在令靜姝感到意外。靜姝跟著他走到房間門口,見他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床頭邊,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情緒,她反倒不知從何安慰了。
靜姝把放在床頭的一件毛衣塞到他懷裏,說道:“這是嫂嫂臨走前為你織的。”
林邱哲隻是應付似的點了點頭,把毛衣放在一邊。牆上的鍾滴滴答答地走著,鍾擺敲了六下,他忽然道:“這會兒應該是日落的時間了吧。”
靜姝一愣,下意識回頭望了望窗口,笑道:“正下雨呢,哪裏來的日落。”
他迷迷瞪瞪地應了一聲:“是,下著雨呢。”便把被子蒙在了頭上。靜姝喚了聲“哥”,他不作任何反應,她隻得關上門出去了。
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細密有聲,擾得林邱哲心煩意亂。他蒙著被子翻來覆去,隻希望快點睡過去,隻有睡過去了,他才不會想起漪笑。可是那雨聲偏像是同他作對,一陣密過一陣,到最後似乎還刮起了大風。
他想起來金陵之前,醫生給他開的安眠藥,於是他摸索著打開了抽屜,拿出瓶瓶罐罐來聞。隻因那些藥丸的氣味相似,他竟不知哪一瓶才是安眠藥。手裏的藥瓶子滾得滿地都是,他低下頭去撿,藥瓶卻都滾進了床底下。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樣沒用,居然連吃藥這樣的小事也做不了,難怪漪笑會選擇離開了。
她走了倒也好,起碼不用再跟著自己吃苦受累了。他伸手攬過那件新織的毛衣,上麵似乎還留有漪笑的氣息,他把它緊緊地抱在胸前,這已是他與她之間唯一的念想了。
林邱哲抱著那件毛衣閉上眼,迫使自己趕緊睡過去。可是他還是睡不著,過去的林林總總始終在腦海裏縈繞,一點一滴都讓他無法釋懷。漪笑不可能就這樣離開他,絕對不可能。她為了他甚至可以連性命都不要,她那樣拚盡力去背他上山去,為了他可以幾日幾夜不合眼,隻等著他醒過來,她甚至還可以為了他開槍殺人。
漪笑一定不會就這樣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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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閉上了眼,聽著房間外細碎的腳步聲,這會兒靜姝一定是在做家務。靜姝一定是怕吵著他,一直不敢弄出聲響來。他屏息靜氣地聽著,過了許久,房間外終於徹底安靜下來了。他從床上下來,順手拿起窗邊的一把傘藏在身後,輕輕拉開了房間門。他站了一會兒,見屋外沒有動靜,便慢慢扶著牆走出去,直到走出大門,也不沒聽到靜姝的聲音。
林邱哲撐著傘,一隻手扶著牆慢慢往前走。雨水打在他的臉上,可是他根本顧不得這些,他的腦袋雖是昏昏沉沉的,可是他心裏很清楚自己要往哪裏去。他一直迎著風走,身上很快就被雨水打濕了,他冷得打了幾個寒噤,卻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扶著牆走了差不多半個鍾頭,終於停下來。這裏四麵都是百貨大樓,因為是下雨天,行人並不多。他循著聲音走到大樓裏,摸著牆進了一家店說道:“能否借你的電話用一用?”
老板正站在櫃台邊打珠算,見林邱哲扶著牆走進來,掛在牆上的珍扇被拂落了好幾把,正要發作,卻見身後有一個女人朝他擺了擺手。老板頓時轉了態度,點頭道:“話筒在這裏,把你要撥的號碼告訴我吧。”
林邱哲說出了餘毓祥老家的號碼,老板撥了號碼,餘毓祥的母親接了電話。林邱哲心裏有些惴惴的,問道:“是餘阿姨嗎?”
餘母的聲音有些沙啞,問道:“你是誰?”
“我是邱哲,您和餘伯伯還好嗎?”
餘母帶了幾分哭腔應道:“我們很好,很好。”
林邱哲心中不覺疼痛,餘毓祥的父母分明無病無災,漪笑卻對他說了謊。他對餘母安慰了幾聲,就把電話掛了。他的臉色如同死灰一樣,呆呆地“望”著話筒沉默了許久,直到老板叫了一聲“先生”,他才回過神來,又讓老板替他撥了另一個電話。
再次拿起聽筒,電話嘟嘟地響,每一聲都令林邱哲的心跟著提到最高處。過了許久,終於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好,這裏是景泰公司。”
林邱哲握著聽筒不說話,那頭的人道:“我是景泰公司的老板周其潤,請問你是哪位?”
林邱哲依舊不說話,周其潤那頭也沉默了一瞬,忽然就說道:“是笑笑嗎?你現在在哪裏,我立即開車過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