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郭曼月(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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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了兩三個夜晚,漪笑終於將那件毛衣織成了,她把毛衣交給靜姝,趁著林邱哲走去後院裏曬太陽的功夫,悄悄把東西收拾了一番。從金陵來到上海的時候,漪笑本就沒有帶什麼行李,如今除了那隻視為珍寶的銀色盒子和兩三件舊衣裳,便別無他物了。

靜姝幫她把衣裳收拾進藤箱子裏,說道:“嫂嫂畢竟是去百樂門,沒幾件衣裳裝門麵可不行。我去巴黎的時候做了兩身新衣裳還沒有穿過,現在也穿不著了,不如你帶走吧。”

漪笑道:“去了百樂門,自然有定製的舞衣,何必我們來操心呢,你留著將來總能穿的。”

靜姝點點頭到:“嫂嫂千萬照顧好自己,否則我與哥哥就難交代了。”

說到這裏,外麵汽車喇叭長鳴了一聲。漪笑怕林邱哲聽到,忙讓司機把車先開遠了。漪笑走到小院裏,林邱哲正坐在花壇上曬太陽,她沒有走過去,隻是望著他的背影出神。從前的溫柔繾綣,不知何時才能再度擁有,她隻希望今天一別不要太久。

漪笑悄無聲息地出了門,拎著行李箱上了車。

郊區的碧葉田在眼裏漸漸變得渺小,隨之入眼的是街巷兩邊那閃閃爍爍的霓虹燈,就算在白天也是一副繁華旖旎的景象。車開出未多遠,車頂上便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雨聲,司機回頭對漪笑道:“白小姐,下雨了,把窗戶搖上吧。”

漪笑顯然對那一聲“白小姐”還沒有適應,她並不作答,隻是望著外麵的雨點愣神。眼淚忍了幾日,這一刻她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哭出聲來。車窗外的雨密密匝匝地飄進來,冷風透窗而入,吹得她唇齒冰涼。她緊緊握著手裏那隻銀盒子,就像是握著她與林邱哲之間的點滴回憶。

靜姝到了傍晚才把漪笑離開的事告訴了林邱哲,並未提起百樂門的事,隻是依照先前約定好的說辭,稱她去了杭州。林邱哲聽著房門口的雨聲,疑惑道:“她怎麼會選今天離開,外麵下著大雨,航船應該是不會開的。”他說著就走到門口去,對靜姝道:“我們等一等再吃飯,或許一會兒就回來了。”

靜姝怕多嘴說錯了話,便依言把飯菜熱著,陪他餓著肚子“等”漪笑回來。

林邱哲在門口坐了近兩個小時,每次有人從門口走過,他便下意識喚一聲“笑笑”,換來的卻是失望和擔憂。門外的雨絲一點點飄進來,不知不覺,林邱哲的衣服已經變得潮濕。靜姝勸他回到房裏去,說道:“嫂嫂走前把莫姚姐的電話留給我了,一會兒我搖個電話去杭州,問一問嫂嫂是否到了。”

“我和你一起去。”

靜姝連忙推辭道:“外麵下著雨呢,你跟著去,我還得照顧你。”

2

靜姝冒雨去了百樂門。從前這樣的地方是靜姝常來的,她甚至為了親近周其潤,甘願在舞廳裏玩鬧到天明。可是這一刻她卻畏懼起來,她害怕看到自己的嫂嫂被拉著陪客喝酒。

她在百樂門外站了一會兒,窗子正對著百樂門的舞台,此時漪笑就站在台上唱歌。有幾個男商人正舉著酒杯站在台下拚命起哄,漪笑隻能付之一笑。漪笑本是出自舊世家庭,從未去過這樣的地方,而如今為了林邱哲卻是逼迫自己對著那些眼神貪婪的男人強展笑顏。靜姝忽然聲哭了出來,小跑著逃離了這裏。她多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場夢,明天早上夢醒以後,漪笑與林邱哲依舊並肩坐在林公館的小院裏,為搶一碗糖吞蛋而不亦樂乎。而她也還是那個無憂無慮,不必為生活發愁的林靜姝,每天隻因為比那些名媛的妝容更時髦而快樂。

漪笑歇歇停停唱到了半夜一點鍾,此時嗓子早已經痛得幹澀,郭曼月倒了一杯酒讓她潤一潤嗓子,笑道:“今天就到這裏吧,我果真沒有看錯人,剛才我在二樓站著看了一會兒,樓下有多少人的眼睛盯在你身上,挪也挪不走呢。”

漪笑喝了一口酒,離開的時候,台上已經換上了午夜場的歌手。此時來這裏找樂子的顧客們早已經玩得乏了,那些顧客們都皺著眉頭在那裏喊道:“換剛才那新人來唱,這哪裏是唱歌,根本就是在念經呢。”

郭曼月知道午夜場的人基本上都是來跳舞喝酒的,一般鮮少有人聽歌,因此才安排了漪笑唱前夜場。如今郭曼月見台下亂糟糟一片,幾個富商扯著嗓門在那裏起哄,直嚷著要讓漪笑上台。她喊了幾個侍應生去維持秩序,然而他們哪裏敢和這些富商們叫勁,隻是作勢攔了幾下,富商們早已經露出了不滿的情緒。

雖說郭曼月是百樂門的老板娘,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別人請來的交際花罷了。她見了這樣的場麵,忙找了幾個女孩子下去安撫,這頭對漪笑道:“不如你再下去唱一兩首。”

漪笑道:“真的已經唱不動了,我現在連說話都覺得嗓子疼。”

“我算你加了半日班,再給你三塊錢。”

漪笑略帶遲疑,心想著三塊錢也夠買幾帖中藥了,便點頭道:“那就再唱兩首吧。”

郭曼月一麵笑著點頭,一麵卻說道:“你為了你的男人還真是不要命,一般我這裏的歌手是不會為了三塊錢唱午夜場的。”她笑了一聲,讓人帶她趕緊化妝換衣服,自己跟在她後麵笑道,“改日有空了,我倒是要去你的住處看一看,到底是怎樣的男人會讓你拚了命掙錢。”

漪笑聽了連忙回頭道:“他還不知道我來了這裏,你若去了……”

郭曼月笑道:“我豈會沒分寸,你放心吧,我隻是遠遠地看一眼罷了。”

漪笑幾乎唱到了天明,郭曼月憐惜她,便把第二日的時間安排到了下午三點以後,讓漪笑回自己的小院裏睡一覺。她自己則照著司機去接漪笑的地址找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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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靜姝剛把飯煮了熱在灶台上,她把漪笑連夜織好的毛衣放在林邱哲的床邊就趕著去公司了。靜姝怕林邱哲一個人在家出了意外好讓鄰居方便進來,便沒有鎖門,隻是把兩扇木門闔上了。

郭曼月見屋裏走出來一個女人,急忙閃到了牆後,見靜姝走遠了,她才輕輕把門推開了一點。林邱哲這會兒剛下床,一麵摸索著往廚房裏走,一麵道:“靜姝,昨天晚上搖去杭州的電話打通了嗎?”

屋子裏靜悄悄的,也沒有點燈,郭曼月隻看到一個男人跌跌撞撞地往廚房去。他小心翼翼地扶著牆,每走幾步便說道:“漪笑到杭州了嗎?昨天那一場雨她有沒有淋著?”他在廚房門口停了一會兒,見始終無人應答,便歎了一口氣,臉上滿是擔憂的神情。

郭曼月出於好奇,推開門走進去,她原本的目的隻是想看一看,這個男人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值得漪笑這樣為他犧牲。然而當她走到小飯廳裏,林邱哲大概是覺得那腳步聲像漪笑的,竟摸著牆快速地走過來,隨後一把將她抱住了。

她急忙想要推開他,然而林邱哲卻是將她抱得緊緊的,怎麼也推不開。他抱著她說道:“笑笑,這一日一夜你去了哪裏,你是要急死我嗎!”

郭曼月一時間愣在那裏,她記得幾年前自己也曾為了給母親籌齊看病的錢,在裁縫店裏替別人沒日沒夜地趕製旗袍。當她回到家裏,迎接她的卻是丈夫的一頓痛打,無論她如何解釋,她都被自己的丈夫認定是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如今她看著林邱哲滿麵焦慮,不由地羨慕起漪笑來。她靠在他懷裏默然不語,隻聽他說道:“昨天雨那麼大,我隻怕你在船上出了意外,幸好你平安回來了。”他將她越抱越緊,隻怕她再一次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郭曼月忍不住哭出聲來,怕被林邱哲發現,急忙推開他跑走了。林邱哲扶著牆追出來,她倉皇地躲在牆邊上,她隻覺得身上那股溫溫熱熱的氣息令她的心跳不由地加快,還有些莫名的害怕。她看著林邱哲站在門口焦急徘徊,對於漪笑的羨慕頓時成了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