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隻求賺些錢為我丈夫治病,並沒有想過要大紅大紫。”
“但你的臉蛋有大紅大紫的資本,你若隻是為了賺錢,我何必一天花上三四塊錢養著你。我這裏不缺會唱歌的人,那些捧不起的女孩子你可以去問一問,我郭曼月幾時對她們出手這樣大方過。”
漪笑撚著袖子上的蕾絲,她看得出來,郭曼月是真心想要留她下來。她如果能夠留在這裏唱歌,用不了多久就能為林邱哲籌齊手術的錢了。她想了想,試探道:“不如我去別處找一間房子,自己一個人住下來。”
郭曼月終於笑了,對漪笑道:“房子我這裏有的是,我也不是個不近人情的老板。以後你就自己一個人住,對任何人都不能說起你有丈夫的事。你要為你丈夫治病,我就每天再加你一塊錢,另外再替你安排一個免費的住處。”
漪笑想著暫時的分別能夠換來林邱哲的早日康複,倒也值得,便點頭道:“就聽曼月姐的安排吧。”
郭曼月倒了一杯紅酒給她,與她碰了碰杯道:“願我們合作愉快。”
漪笑下班以後,跟著郭曼月去看了房子,那是百樂門的員工宿舍,雖是宿舍,卻是每人一間房,誰也不妨礙誰。漪笑簡單地打掃了一番,便對郭曼月道:“我能否再回去住兩三天,反正這幾天我還未登台唱歌,誰也認不得我,等我把家裏的事都安排妥當了就住過來。”
郭曼月點頭道:“最多三天,我打算三天以後就讓你先上去唱間歇場。”
見漪笑答應得爽快,郭曼月預先支付了她三天的薪水。漪笑回到家裏,替林邱哲脫了衣服擦身,先前吃了幾天藥,他身上的傷口差不多都已經愈合了,雖然還發著燒,倒也沒有之前那麼燙手了。她扶著他下床,攙著他在屋裏慢慢挪步。
扶林邱哲走出房間,漪笑在灶台前停下來,說道:“從你的床右邊往前走五步是房間門,出了門口向右轉身,再走七步路是灶台間。再往裏走四步路就是灶台了。以後你餓了可以自己下床來吃飯,我和靜姝每天會把飯放在灶台上,這樣到了中午也不至於放涼了。”她說著就抓著他的手往前,“差不多就是這樣的高度,再低些就要燙手了。”
林邱哲笑著點了點頭,漪笑又扶著他轉了身,道:“出了灶台,往前走八步是大門,出了大門往左轉,再走二十步路是廁所,你推門進去就可以了。”
“你連幾步路都計算得這樣精確,我隻怕是記不住。”
漪笑道:“我會帶你多走幾遍的,要是白天我與靜姝去上班了,你自己一個人在家可都要記下來。”
林邱哲笑著點頭道:“為了你們少操一份心,我無論如何都要記下來。你和靜姝每天可要早點回來,畢竟這裏人生地不熟,晚了會有危險。”
漪笑眼眶一紅,捂著嘴點了點頭,隨後又扶著林邱哲回了屋裏,帶著他重新走了兩遍。然後漪笑搬了兩個小凳子到門口,陪林邱哲坐在門口閑聊。她身邊放著一個紙袋子,裏麵是兩團新買的毛線球,她拿著一副針,正在替他織毛衣。
6
日落西山,他們所住的地方剛好能夠看到晚霞。殷紅的晚霞彌漫在天際,好一副霞光熠熠的景象。可是這一切林邱哲看不到,他的世界裏隻有無窮無盡的黑暗。漪笑把織了一半的毛衣放在小凳上,從大衣口袋裏摸出那個銀色的小盒子,取出裏麵的相機對著那餘暉哢嚓哢嚓照了兩張相片。
林邱哲聽見相機的哢嚓聲,笑問道:“你在拍什麼?”
“在拍落日餘暉,等你的眼睛好了,我就洗了照片給你看。”
“何必看照片呢,等我眼睛好了,我們可以一起看。”
望著林邱哲滿是憧憬的笑臉,漪笑悄悄落了眼淚,為了不讓他聽出絲毫的顫音來,她強笑道:“隻是不知道那一天還需要多久。”
林邱哲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笑道:“等不到那一天也沒有關係,這樣子真的挺好,至少因為我,靜姝算是懂事了不少。”他拍了拍她的背,又道,“不如你現在說一說,我們家門前是怎樣一幅景象。”
漪笑抿了抿嘴唇,把眼淚逼回去,說道:“我們家雖然偏僻,卻是全上海風景最好的地方。我們家門口正對著一座山,每天傍晚隻要坐在門口,就能夠看到落日,早上起得早,還能夠看到日出。”
林邱哲不禁欣喜道:“果真是個好地方,等我們有了孩子,還可以帶他去山上摘野果子,捉小鳥玩。我們還能去山腳的小溪邊抓魚,然後搭個燒烤架子烤著吃。”
對於那樣的生活,漪笑不是不祈盼的。隻是實現這些生活的前提是林邱哲的眼睛必須複明,她想起她剛失去的那個孩子,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疏忽,等到林邱哲眼睛複明的時候,她和他的孩子應該早已經學會走路了。
漪笑撫了撫小腹,那種空空蕩蕩的失落感直滲入到她的內心深處去。這樣的悲痛,實在沒有讓林邱哲知道的必要。她笑了笑,點頭道:“我不愛吃烤的,你們可要記得多抓幾條,你們烤著吃,我就燉湯喝。”
林邱哲滿足地點了點頭,漪笑安靜地望著山上的落日,過了許久才說道:“邱哲,今天二姐把電話搖去我上班的地方了,她說餘老師的父母在杭州出了意外,眼下她沒有多少錢供他們住院。她明天會讓二姨娘送兩百塊錢來碼頭,然後讓我幫著送去杭州。”
“這一去要多久?”
“我暫時說不上來,還要到了杭州才知道。如果她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我需要在那裏幫上幾日。”她握著林邱哲的手,一字一句說得極緩慢,“邱哲,你一定會等我回來的,是嗎?”
林邱哲聽她幽幽地歎息了一聲,隻覺得心裏麵被狠狠地抓了一把。他叮囑道:“路上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可以,務必早些回來。”
漪笑陪他在門口坐了一個小時,靜姝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織完了一隻袖子。林邱哲這時候正迷迷糊糊地歪在牆邊睡了,靜姝和漪笑一道把他扶到了床上,讓他喝了剛煎好的中藥後再睡。
靜姝吃了晚飯把碗筷都洗了,見漪笑坐在窗口,點了一盞昏昏暗暗的小燈,依舊在那裏織毛衣,便勸說道:“嫂嫂,都已經八點多了,趕緊回房間去睡吧。”
漪笑回頭看了看已經睡沉了的林邱哲,說道:“那些西藥副作用太大,應急倒是不要緊,千萬不要讓他長期吃。我看以後就讓邱哲吃沈醫生開的中藥吧,這些天邱哲雖然發燒,倒是不瞌睡了。”
靜姝點頭道:“你最近總為哥的事操心,看看自己都瘦成什麼樣子了,早點睡吧,毛衣明天也可以織的。”
“我們來上海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帶,這幾天天氣冷,邱哲傷還沒好,不能受涼的。”漪笑打了個哈欠,笑道,“你先睡吧,我再織一隻袖子就睡了。”
靜姝替她倒了一杯熱開水,點點頭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卻聽漪笑叫住她:“等一等,靜姝。”
她回過頭問:“嫂嫂還有事嗎?”
漪笑遲疑了一會兒,最終笑道:“沒事了,隻是想告訴你明天我會晚點回來,邱哲要是問起,你就說我工廠裏有事。”
靜姝生了幾分疑惑,從下班回來就覺得嫂嫂有些不對勁。漪笑見她在看自己,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來,手裏的毛線針漏了幾針,隻得重新拆了一層再織。
靜姝走回來,小聲道:“嫂嫂,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同我說?”
漪笑依舊低頭織著另一隻袖子,說道:“以後你要學會照顧邱哲,他晚上睡覺向來不安分,總愛踢被子。他不太愛吃過甜或是過鹹的東西,你做菜的時候要注意些,況且東西太鹹對他的身體也不好。”她再也說不下去,說到這裏已是潸然淚下。
靜姝聽著她的叮囑,頓時覺得漪笑這一次並不是要去杭州找莫姚那樣簡單。她問她究竟出了什麼事,漪笑如實說道:“我其實是在百樂門裏唱歌,裏麵的老板娘為了借我拉攏顧客,要求我暫時離開邱哲,對外就說我是未婚的。”
靜姝不由急道:“你怎麼能這樣子對待我哥,你去那樣的地方工作也就算了,還要與我哥斷絕關係……”靜姝的說話聲越來越響,漪笑一把捂住她的嘴,小聲道:“你以為我願意,我這麼做也是為了早點治好邱哲的眼睛。百樂門給我一天五塊錢,如果這樣子,除去每天給邱哲買藥,以及一月的房租和吃穿用度,用不了三年就能夠籌齊動手術的錢了。”
靜姝想一想,自己在公司裏賺著一天八毛錢的工資,還不夠給林邱哲買藥的,而漪笑唱一天歌就能得五塊錢,如果兩人一起去百樂門,用不了兩年就能夠給林邱哲動手術了。她掰開按在自己嘴上的手說:“不如我跟嫂嫂一道去吧,我可以陪人跳舞的。”
漪笑拒絕道:“我去唱歌倒也罷了,你要是進了那樣的地方陪人喝酒跳舞,將來誰還願意娶你。”漪笑把郭曼月預支的五天薪水交到她手裏,“以後每隔十天,我們就在百樂門對麵的一家咖啡廳裏碰麵,我把錢交給你。”
靜姝問:“難道我哥動手術以前,你都不再來看他了?”
漪笑默然不語,低頭把另一隻袖子織好了,才笑說道:“明後天再努力些,一件毛衣就織好了。”
靜姝想起從前那些星光璀璨的夜晚,她隻管享受歌舞升平,從未曾體會過吃苦的滋味。到如今她希望為這個家分擔些什麼,卻苦無一技之長,到頭來還要嫂嫂做這樣的犧牲。
漪笑躡手躡腳地洗漱了一番,才掀開被子上了床。林邱哲突然要起來去廁所,漪笑忙扶他下床,他卻笑道:“你安心睡吧,我自己可以的。”
漪笑點了點頭,鬆開手,看著他摸索著走向廁所,又摸索著回來,心裏終於鬆快了幾分。她抱著林邱哲,臉緊緊貼著他的背。他的後背暖融融的,終於令她靜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