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百樂門(2 / 3)

領頭的女工長道:“人還是需要的,但我得看一看你的手藝。”

漪笑道:“我會畫花樣子。”

“會畫花樣子沒有用,我們需要的是會畫也會繡的,你會繡嗎?”

漪笑見繡房裏坐著十幾個女工,正繡著各色山水畫,那一幅幅繡畫宛若天成。她隻得道:“恐怕繡不了這樣的,打擾了。”她失落地走出繡房,此時百樂門內已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霓虹燈閃閃爍爍,有個人在唱《夜上海》,歌聲伴著薩克斯聲傳出來,分外動人。

漪笑不禁往裏麵看了一眼,隻見門口一張海報下張貼著一張招聘啟事,她下意識看了一眼,隨後便進去了。她拉過一名侍應生道:“能否幫我轉告你們老板,我是來應聘工作的。”

話音剛落,就見一位身著旗袍,長得千嬌百媚的女人道:“我們這裏沒有老板,隻有老板娘。請問這位女士是來應聘什麼工作的?”

漪笑問道:“你們這裏登台唱歌是日結的?”

“可日結也可月結,唱得好還有顧客打賞。你有意向?”

漪笑點頭道:“不知老板娘在哪裏,可否讓我試一試?”

那女人笑道:“我就是老板娘,郭曼月。”她帶漪笑進了後台的化妝間,讓伴舞的女孩子讓出一個化妝鏡來,“你先換一身行頭,等藍霓裳唱完你就上去。”

“下一首就讓我唱,曼月姐不怕我砸了百樂門的招牌?”漪笑說著就要站起來,“我還是先唱一段給您聽吧。”

郭曼月把她按在椅子上,笑道:“我們這裏從來不打烊,也沒有練唱間,你要不換了衣服去台上唱,就找別的工作去。”

漪笑想著這裏的工作是日結的,好歹可以維係林邱哲的醫藥費,便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那我半小時以後登台。”

郭曼月選了一件舞衣給她換上,說道:“百樂門的招牌不怕你砸,你隻要上去唱一首,若是不會跳,我就替你安排伴舞。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漪笑想著畢竟是在百樂門裏工作,不該把名字露出去,以免傳到林邱哲的耳朵裏。她想了想,說道:“我叫沈木蘭。”

“如果你能過得了顧客那一關,你在這裏的藝名就叫白木蘭吧。”郭曼月親自挑選了頭飾和首飾,又讓人給她化了妝。此時幕前正傳來齊刷刷的鼓掌聲,郭曼月道:“該你上場了。”

漪笑的心怦怦地跳著[怦怦地跳著],她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如今的她看起來明媚嬌豔,五彩斑斕的頭飾配上那一身大紅的裙子,就像一隻五彩繽紛的蝴蝶。她想著這樣的打扮必定沒有人會認出她來,便點點頭跟著伴舞們走向了台前。

隨著薩克斯樂響起,漪笑戰戰兢兢地跟著唱起了《月沉吟》,郭曼月站在二樓的貴賓間外聽著她的歌聲。她到底是第一次上台,那歌聲裏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卻始終遮不住她那清雅婉轉的聲音。她的歌聲不同於別人,不張揚、不做作、不諂媚,但同樣也不夠撩人。

漪笑唱完一曲,早已經緊張得手心冒汗,她跟著伴舞退到化妝間,竟聽不到半點掌聲。此時她越發緊張了,一顆心“咚咚”地打著鼓,隻等著郭曼月回來。

郭曼月端著一杯紅酒走進來,說道:“歌唱得不錯。”

漪笑訝然道:“曼月姐的意思是我能夠留下來了?”

“付你三塊錢一天,怎麼樣?但是你至少要唱一年。你要是願意,我們立馬簽合同。”

漪笑猶豫了片刻,隨後問道:“我能否提一個條件?”

“說來聽聽。”

“我隻唱歌,不陪客人喝酒的。”

郭曼月笑道:“我這裏陪客人喝酒的女孩子多得是,哪裏需要歌手來陪。”

漪笑點點頭,郭曼月又道:“不過你隻這樣唱可不行,這三天你不必登台,我找人教你跳舞,每天付你兩塊錢。”

漪笑點頭道:“隻是明天我有點事,可否從後天開始?”

4

簽過合同,漪笑搖電話給威爾遜先生,找靜姝來聽電話,漪笑把在上海的地址告訴了靜姝,並讓她去租界外的一家成衣店裏找劉媽。

靜姝接了漪笑的電話後,連夜把東西都收拾了。林邱哲聽著房裏窸窸窣窣的聲音,說道:“怎麼一直不見你們兩個人說話,這會兒你們在忙什麼?”

林邱哲看不見,隻當漪笑一直在,每次與漪笑說話,都是靜姝“搶”著回答了。林邱哲再問她漪笑去了哪裏,靜姝隻說她去買米糧了。這會兒已近晚上六點多了,依舊不聞漪笑的說話聲,林邱哲不免有些急了,問道:“你嫂嫂到底去了哪裏?”

靜姝心知瞞不過去了,隻能道:“嫂嫂去了上海,明天一早我們就動身去上海找她,她在上海已經找到工作了。”

林邱哲斥責道:“你就這樣讓她一個人走了,她一個人在上海多危險。”

靜姝道:“所以我們明天一早就過去。明天就委屈哥在後備箱裏熬一陣子,等劉媽的親戚帶我們安全出了金陵就好了。”

“你遇到劉媽了?”

“是嫂嫂遇到了劉媽,她說這裏有親戚常運貨去上海,可以帶我們過去。”她把一個枕頭放在林邱哲身後,喂他喝著粥。

林邱哲道:“我的眼睛不必花錢治了,等炎症消了,燒自然會退下去。”

靜姝笑道:“手術的事你就別操心了,等到了上海,我和嫂嫂一起賺錢,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我們了。”

漪笑站在公路口等了近一個多小時,終於見到靜姝扶著林邱哲從一輛車上下來。漪笑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靜姝把林邱哲的手交到漪笑手裏,說道:“嫂嫂不聲不響地來了上海,我可被我哥罵慘了。”

林邱哲緊緊握著漪笑的手,手心裏都是冷汗,口裏卻笑道:“你可真是會編排,我幾時說過一句重話了。”

漪笑反握住他的手,笑道:“你一定是欺負靜姝了,可別再狡辯了。”

靜姝吐了吐舌頭問漪笑:“嫂嫂那裏還需要人嗎?我跟你一塊兒工作吧。”

漪笑臉色一白,旋即道:“我找的是繡花裁衣的工作,你哪裏做得來。”

“刺繡啊,那還是免了,明天我去找找哪家公司需要法文翻譯。”靜姝喜滋滋地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笑道,“都說上海的錢好賺,用不了三個月,哥你必定能夠看得見的。”

第二日早上,靜姝仔細打扮了一番就興致勃勃地出門去找工作了,漪笑給林邱哲煮了一碗糖吞蛋,拿勺子一點一點喂給他吃,笑道:“家裏暫時還沒有糖,你將就著吃吧,一會兒我就出去買。”

林邱哲道:“你不是要去上班嗎,我自己吃就是了。”

“不急,我晚點把飯菜煮上,靜姝答應了中午回來,你們兩人吃就是了。”

“你中午才去,工廠裏同意嗎?”

漪笑道:“我與工廠老板說了,家中有病人需要照顧,因此中午才能過去,我晚幾個小時下班就是了。”

林邱哲輕輕“哦”了一聲,顯然是有所疑心。

漪笑離開不久,靜姝便氣呼呼地回來了,她一進門就把放在桌角邊的一個熱水壺狠狠踢倒了,口裏道:“找了十幾家公司,都說我法語口語太差,好不容易有一家肯用我,卻隻給八毛錢一天。”

林邱哲道:“八毛錢是尋常人家三日的用度了,你還不滿意?”

“對於普通人家來說的確已經很好了,可是每天攢八毛,什麼時候才能籌夠給你動手術的錢。”

林邱哲笑道:“我這樣很好,吃得下睡得著,看不看得見又有什麼關係。”

靜姝道:“可是你的眼睛一天不治好,炎症就難消,你這樣時不時發燒,豈不要把我和嫂嫂折騰死。”

靜姝想了想,又說道,“聽說上海有個名醫叫沈誌華,眼下還有幾塊閑錢,不如我去請他來看看。每天吃盤尼西林到底對身體有害,若是能夠換成中藥倒也好。”

5

漪笑在化妝間裏換過衣裳,添了妝容便跟著舞蹈老師去彩排間學舞了。郭曼月站在一邊看著,漪笑手裏正拿著一把小巧玲瓏的折扇,身上著了一件寶藍色的英式禮服,正跟著舞蹈老師在學舞蹈。

郭曼月坐在沙發上,撐著頭看著漪笑笨手笨腳的樣子,不禁皺眉道:“你從前是做什麼的?歌唱得那樣好,怎麼跳舞的時候這麼僵硬呢?”

漪笑本想說從前是華寧報社的記者,話到了口中卻又改言道:“我從前是在繡房裏工作的,沒學過這些。”

郭曼月將信將疑地看著她,過了許久才說道:“身家幹淨清白便最好,我這裏雖是百樂門,可我的歌手都必須是幹幹淨淨的身份。”她喝了一口紅酒,又問道,“你嫁人了嗎?”

漪笑慢慢把頭點了,郭曼月頓時眉間一擰,問道:“你的丈夫如今在哪裏?”

“我和他在郊區租了一間房。”

“你們住在一起?”

漪笑不禁疑惑,夫妻倆難道不該住在一起嗎?她點點頭,問:“曼月姐有異議?”

郭曼月笑道:“看樣子你沒有聽懂我剛才的話,等念清一走,我是要把你捧起來的。別人要是知道你已經嫁人了,再好的歌喉和模樣又有什麼用。”她拍了拍雙手讓那舞蹈老師先出去,又道,“看樣子是我疏忽了,一早就該問清楚這些。”

漪笑心裏一緊,忙說道:“我在上海並不認識任何人,我不說,誰也不會知道的。”

郭曼月輕聲道:“等你紅了,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呢。你今天在哪裏吃的飯,穿了什麼顏色的衣服,都能夠成為全上海男人的談資。你嫁人的事又能瞞得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