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驀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1 / 3)

張紅橋,明初才女,明太祖洪武年間(1368—1398)生,閩縣(今屬福建)人,因居住在紅橋邊上,便以此自號。

——張紅橋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因為她們潔淨、柔軟,容不得半點瑕疵。

福清城外名為紅橋的女子,便是如此。

紅橋本是大家閨秀,隻因戰亂的紛爭而身陷囹圄的她,為求得一身清白,隻好遠離世俗的頑劣,終日躲在琴棋詩書的世界裏。

原本漂泊不定的她隻是希望用“詩”為媒,來為自己選擇一個情投意合的夫婿。她將全部的柔情傾注於愛情之上,換來的卻是勞燕分飛。

她自紅塵走過,生來便柔弱的她,在愛的天國裏成長,又毫無預兆地落入凡俗的塵埃。——題記

梨花寂寂鬥嬋娟,銀漢斜臨繡戶前。自愛焚香消永夜,從來無事訴青天。——《初答林鴻》·張紅橋

歲月沉浮,就像月的陰晴圓缺。人生起落,早已命中注定。

張紅橋本名張秀芬,出生於中原之地的一戶大戶人家裏。因父母的開明和寵愛,她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嚴格的閨閣禮儀訓練。在書香墨韻中受過熏陶的她少了平常人家女兒的俗質,又沒有權貴子弟的驕奢跋扈。

但是,腐朽的封建統治如同破繭的蠶蛾,在朝代的更替中濺起一團團令人迷惘傷感的曆史迷霧。企圖瓜分土地的異族分子也在趁火打劫,妄圖分得一杯羹。所以,饑寒交迫和流離逃亡,成了這個時期的代名詞。

因戰亂而失去家園的流民先是三三兩兩地從張紅橋的家門口走過,慷慨的張父還在自家的門口施粥接濟。但隨著流民越來越多,夾雜其間的廝殺血腥也一並來到了這裏。為了保命,少年的張紅橋不得不和父母一道,驚恐地逃了。

兵戎相見的關卡驛站,將過往行人的財物擄掠幹淨。顛簸的車輪揚起的塵土,更使惶惶的人心被拋到了驚恐的頂點。在這其中,由於精神支柱的轟然倒塌,傷痛與病源便毫無阻隔地侵襲而來。由於地域環境的差異導致的水土不服就這樣魔爪一般地伸向了紅橋父母。還未抵達目的地,張紅橋父母就雙雙倒下了。臨終之際,她被托孤於本是高官人家的寵妾,卻同樣因為戰亂而流離逃亡的姨母。

由富至貧,由萬千寵愛到孤寂飄零。張紅橋原本令人羨慕的人生,被徹底顛覆了。

張紅橋與姨母,在還來不及悲傷的驚恐中冒著漫天的硝煙四處奔逃。茫然中,她們如遭冷雨的落花,居無定所,流落他鄉。靠著僅有的積蓄在福建閩縣買下了紅橋邊的茶樓,她們無以為生,姨母隻得憑借自己殘存的春色還有曾經在宦府的生活閱曆,以聚會清談、茶酒款待的方式,招徠流亡的貴族和文人雅士以維持生活。

茶樓因為姨母的風韻美豔而生意興隆,也因光顧於此的沒落貴族、逃亡文人而文氣十足。食客們在品茗的同時高談國事,聽任姨母的嬉笑怒罵。迷離的帷幄內,食客們推杯換盞,一派熱鬧景象。

與茶樓相依的閨房中,張紅橋卻置身事外、如若蓮花一般在靜靜綻放。姨母沒有子女,張紅橋自然成了姨母後半生的依靠。這個花朵一般綻放的外甥女,被姨母視為己出。姨母不讓她參與茶樓的任何事務,更不允許張紅橋介入迎來送往中。同時姨母還為她請來了專門教授其言談舉止、詩文韻律的老師。如此用心良苦,姨母隻是希望能為外甥女謀下一門中意的婚事。

閣樓內,每當張紅橋立於窗前遙望著夜空的明月,思念家鄉,思念親人時,她對童年時代的無憂無慮生活的向往便愈加強烈。無盡的苦楚,卻又無處訴說,似乎唯有這漫天的星鬥不離不棄地與自己相依相伴。索性,在夜深人靜的月圓之夜,紅橋獨自一人走出閨閣,來到庭院,並在幾案上擺上仙果、燃起沉香、微啟雙目雙手合十地向青色的天幕暗暗祈禱。祈禱那個她在模糊之所中意的,人品高潔、才華如李白一般深厚的人早一天來到。

“詩品即人品”。外在的財富隻能是一時的享樂,隻有真正的心靈相通,才是婚姻幸福的真諦。少年時親人便過早地離別,接踵而至的失去家園的顛沛流離,使張紅橋在苦難中,較早體驗到了人性的善惡美醜的本質。

她“要嫁給像李白那樣有才華的人”。選婿的方式,便是“以詩為媒,用詩選婿”。

用詩抱得美人歸,不僅是對才子們極大的肯定,更是個人才華的絕佳體現。於是“才子們”紛紛將先前貪婪於“風月樓台”、“功名高府”、“帳下歌舞”的目光轉向了她。

重簾穴見日昏黃,絡緯啼來也斷腸。幾度寄書君不答,雁飛應不到衡陽。(無名氏)

這是她接到的第一首詩。“日昏黃”、“也斷腸”感情強烈,“寄書”、“雁飛”亦詩意逼人。但言語中流露的自命不凡的本性,卻被張紅橋洞察無餘。

“重簾”、“絡緯”等句,是作者貪戀於宮闈內閣,熟知那裏環境的性格使然。還有,“幾度寄書君不答,雁飛應不到衡陽”句,更是在責問不願意對書信作出回答的原因,其逼人語調、咄咄態勢,儼然讓她成了居高臨下的權貴的手中玩偶。愛情的國度裏,彼此相愛的你我,還有高低貴賤等級之分嗎?

愛情,其實是一味醉人的毒藥。當你深陷其中時,它會在不知不覺中,消去你曾經飽滿的神情,吸走你心腔裏空靈自如的意誌。令你在無法自拔中,日漸憔悴,神情凋零。

第一位的詩作在張紅橋處沒見動靜,並沒有消減才子們的熱情。相反,這更激起了才子們的征服欲,讓更多的才子想要試一試。就這樣,“用詩選婿”的新聞伴隨著張紅橋香豔的名字,在閩縣一帶越傳越廣。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紛至遝來的一百多篇詩稿,就擺滿了張紅橋的案頭。

因了張紅橋才情與美麗的誘惑,曾遊學湖湘的“閩北風流才子”王偁也聞風而來。也許是中毒太深,隻是單相思的他,曾經在遊學途中一路作詩,也在沿途的風月場所一路留情。

對張紅橋蠢蠢欲動的王偁聽說她不輕易動心,隻用詩選人時,熱情有餘,卻又找不出合適的詩句去應對,他便多方打聽,找到張紅橋的住處,還租下了與張家鄰近的房子,並得意地稱之為“近水樓台先得月”。

為了觀得心上人的模樣,王偁在租住房屋時特地選擇了與紅橋家窗戶相對的房子,也因此,張紅橋在屋內的一舉一動,王偁都能透過窗紗盡收眼底。兩相近鄰,時刻關注張紅橋的一言一行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一見張紅橋有事出門,王偁便也快速奪門而出,刻意與她擦身而過。清晨,紅橋在院中晾曬衣物,王偁便手持一卷經書,在窗前作刻苦用功狀高聲朗讀。除此,姨母打理的茶樓,王偁更是早、中、晚三次準時前來報道。

這樣的用心良苦,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何嚐不是幸福的!但心高氣傲的張紅橋卻偏偏將自己人生的“第二次投胎”看得無比小心,她隻能祈望一切隨她所願。

其實,對於王偁的如此種種,張紅橋也是知曉的。這個時刻在自己眼前閃現的青年才俊,高大帥氣,濃濃的眉毛下生得一雙閃著光亮的眼睛。張紅橋也在心裏有些暗自欣喜。隻是奇怪的是,自己一直未見他的來詩。

等待中,張紅橋依舊撫琴讀詩,依舊在月兒高掛的夜晚,到院中支起香案,雙手合十地對著蒼穹中的皓月默默祈禱。

雷雨過後的夏季,天越來越炎熱。在驕陽的炙烤下,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叫著,河中的水在慢慢幹涸,枝葉變得翻卷。因為烈日炎炎,酷熱難耐,張紅橋隻好穿一件薄如蟬翼的短紗衫,靜臥於碧紗帳中午睡。

薄紗之外,不肯放過任何偷窺機會的王偁伸長了脖子、張大了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屋內的張紅橋。好色的王偁竟然看了熟睡中的紅橋整整一下午,直到她慵懶的倩影走出臥房,不知疲倦的他才恍然從陶醉中清醒過來。過了許久,似乎從窺探中覓到了絕佳詞句一般的他,詩興大發,立刻提起筆,蘸上墨汁,在案前一揮而就。

象牙筠簟碧紗籠,綽約佳人睡正濃。

半抹曉煙籠芍藥,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遊蓬島三千界,夢繞巫山十二峰。

誰把輕聲忽驚覺,起來香汗濕酥胸。

詩作確實不俗。例如,詩中的“煙籠芍藥”、“水浸芙蓉”、“神遊蓬島”等句,用詞清新,意境雅致,隻言片語中頗顯飽學之士的聰明才智,實可謂詞中上品,但是,當讀到“夢繞巫山”和“汗濕酥胸”等句時,張紅橋原本悸動的心卻微微地一顫。再讀此詩,這些影射著人的肢體部位的句子,對於一位還是待字閨中的少女而言,卻如被人扒去了遮蔽肢體的外衣,赤裸於大庭廣眾之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