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呢?他們的出格舉動,立刻成了市民們茶餘飯後的閑言碎語。病毒一般的流言開始在街巷裏四處蔓延,但身處其中的朱淑真毫不畏懼。
事情過後,家中沒有人提及,亦無人問津。心醉神迷的朱淑真依舊沉浸在甜蜜中,她靠在梳妝台邊,一遍一遍地回憶著雨中的情景,她祈禱著時光能夠永遠停駐在那個動人的時刻。
寒食不多時,幾日東風惡。
無緒倦尋芳,閑卻秋千索。
玉減翠裙交,病怯羅衣保。
不忍卷簾看,寂寞梨花落。——《生查子》·朱淑真
或許這也是書生的一生中少有的感情淪陷。也許,用情太真使得原想在書山中找尋人生方向的他,卻在萬劫不複的情愛中被削去了鬥誌。
三春光景,是女人短暫青春釋放光芒的最美時刻。三春過後,也是校驗書生成績真假的時候。若要成就大業,必要考取功名,這是擱置在舊時文人與權貴間一條鐵的定律。
學而優則仕,是許多學子一生的夢想。功名的獨木橋前,書生或許將太多的心思用在了現有的風花雪月上;亦或許淡泊名利的他原本就對那虛假的官場仕途不屑一顧。他金榜無名,仕途終究與書生擦肩而過。
一飛衝天的祈盼破滅了,朱家頗有微詞。三年的無償接濟也付之東流。書生原本就清冷孤傲,隻是為了心中的她才忍下三年寄人籬下的生活。而他不僅枉費了佳人的滿心期待,更無顏麵對為他提供優厚條件的朱家父子。
緣聚緣散,如此無情。不等安慰,不待最後的道別,書生便拾起行囊,不辭而別了。
戀人的不辭而別令朱淑真百思不得其解。她想給他寫信,但他已音訊全無。此後的幾度秋水,任憑朱淑真如何找尋,書生皆是音訊杳無。
曾經的花前月下,更能映襯出現在的孤寂。如果他們沒有幸福的開始,也許就不會有這麼痛苦的結局。初戀的失敗,對朱淑真打擊甚深!回憶令人憔悴銷魂,往日裏愛在園中漫步鬥草的活潑小姐不見了,秋千閑了許久也無人問津。她開始懶得出門,隻因為園中處處有回憶,後來她索性放下了閨房的簾,獨倚病榻,在屋內黯然神傷。
朱淑真足不出戶,隻將滿腔的愁緒寫進詩裏。但她不知道的是,這段盡人皆知,卻沒有結果的戀情已經使她名譽掃地,還使朱家顏麵盡失,她的家人真是後悔莫及。
或許此時的書生正躲在某個安靜的地方抓緊複習,等待來年的春試。也或許他棄文從武,不知哪一天便會一身戎裝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朱淑真幻想著、期待著,依舊希望有奇跡發生。秋日的夜晚,她一口氣寫下六首與秋有關,斷魂離情的絕律。
人言可畏,原就敏感多慮的朱淑真更是舉步維艱。況且她的金
色年華將過,朱家父母開始著急了。朱淑真的父親以最快的速度為她擇了人家。夫君同樣眉目清秀,儀表堂堂。在朱淑真的眼裏,這個未來夫
君的眉宇間還有幾分書生的模樣。初戀的傷害使成長中的朱淑真對愛情的迷戀少了許多,同時也使她成熟了許多。現在這種情況,與誰成親對她來說已不重要了。夫家與朱家門第相當,且對朱淑真戀愛未果一事略有知曉。在家人的遊說下,朱淑真就這樣應允了。投入一段新的戀情,是治療舊傷的最好良藥。她與丈夫也過了
一段情意甚濃的階段,她隨著他四處從宦,往返於吳越荊楚之間。
隻不過朱淑真原是父親的手中的珍寶,未出閣前每行一步,均為父親親手設計。這種長時間的路途跋涉,令嬌弱的她不堪忍受。無奈,她先夫一步返回了家鄉。
新婚小別,自是思念無限。閑情無所寄托,她便心血來潮取來紙筆,為遠方的夫作詩填詞,以寄相思。
鷗鷺鴛鴦作一池,須知羽翼不相宜。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似休生連理枝。
——《愁懷二首·其一》·朱淑真
試想,一個沒有詩才的男子,縱使有潘安的美貌,在朱淑真的眼裏,也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相處的時間越久,朱淑真越能感到兩人的距離。朱淑真多才,而丈夫在這方麵卻少有慧根。而且婚後,朱淑真行事張揚,不避男客。這在丈夫的眼裏是有失婦道、不成體統的表現。對於朱淑真吟詩作賦的本事,他也毫無興趣,更別說花心思與她對月賞花把酒談心了。
於是,性格誌向相去甚遠的他們,情感的溝壑越來越大。朱淑真每每想到,都悲不自勝,暗自灑淚。
她的滿腹委屈無處訴說,隻得默默忍耐。
時間在兩個人的平淡相守中慢慢流逝。最終,兩顆原就不屬一個世界的心,在生活的磨礪中越來越遠。才情變成了孤高,風雅變成了有傷風化,而朱淑真的詩情畫意,在丈夫的眼裏也成了不可理喻。
孤單的她,憤怒地提起筆,繼續寫:輕圓絕勝雞頭肉,滑膩偏宜蟹眼湯。縱有風流無處說,已輸湯餅試何郎。——《圓子》·朱淑真
丈夫果真淺薄不堪。他竟然不知作詩的妻寫下輕滑的圓、廢棄的雞、敷了粉的何郎,還有決定勝負的“湯餅”等是何用意。
苦悶的時光還來不及消解,丈夫在婚前的種種劣習也一點一點暴露了出來。因了應酬和公務的由頭,他開始徹夜不歸。即使回來,他麵對她的詢問和抗議也一概充耳不聞。他還開始光顧煙花柳巷,不僅如此,他還將青樓女子明目張膽地娶回了家。
向來全身心投入愛情的朱淑真開始有些悔不當初,她悔自己的不重視不妥協,導致現如今自己要與青樓女子共事一夫的欲哭無淚的局麵。但她的表現在丈夫的眼中就是善妒了,善妒就是不賢惠,除此之外,朱淑真遲遲未見動靜的腹部在公婆的眼裏,更是最大的忤逆。
孤獨的枕畔,隨著丈夫客居外鄉的她,沒有親人朋友,餘下的隻有無盡的悲與恨,還有用以消愁的酒。此時的她想起了家,想起了故鄉,想起了父母兄弟,還有自己未出嫁時一家人在一起吟詩作畫、撫琴聽曲的美好時光。如今,一切的一切已全然不是當初的模樣。
雨聲滴答的秋夜,她悲從中來,對鏡哭泣。淒冷的夜,無人給她溫暖冰冷的被,斷了腸的心,也快被陣陣的風吹裂。
丈夫的冷漠、公婆的冷語、下人的議論,如一把把尖利的刀劍刺向她,她已不堪忍受,卻又無力更改。最終,無依無靠的她選擇用死亡來代替向往已久的安寧。她決定用這種最隆重的抗議,來消解此生最大的恨。
暗夜裏,朱淑真思索了良久。最終,她留下了詩,走出了家門,來到了曾與書生牽過手的湖邊,踩著冰冷的水一步一步朝前走了去。黯然的芳魂就這樣歸去。誠若她來時的樣子,美麗、卓然,如若一朵絕美的花。沒有挽留,甚至來不及思念。一朵豔麗的花就這樣永遠地凋謝了。這或許是敏感的朱淑真,最好的解脫。來與去,生和死,隻是輪回的四季中,此消彼長的因果變換。
此際情景,好似她和著淚寫就的詩:
哭損雙眸斷盡腸,怕黃昏後到昏黃。更堪細雨新秋夜,一點殘燈伴夜長。
——《秋夜有感》·朱淑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