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冶(約713—784),字季蘭,烏程(今浙江湖州)人。唐代女詩人、女道士。與陸羽、劉長卿、皎然等過從甚密。晚年被召入宮中,後因曾上詩給叛將朱沚,被德宗下令亂棒撲殺之。
南宋藏書家、目錄學家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李季蘭集》一卷,今已失傳。現存詩18首,多為贈人及遣懷之作。
——李冶
原本,她是一朵俏麗的薔薇花,出落得超凡靈秀。忽有一日,愛花的人將她采了去,捧至懷中,欣賞傾慕著她的美麗,卻不曾用心嗬護過她的嬌弱。
這朵花天生叛逆,個性張揚,人不敢言的,她言了;人不敢寫的,她也寫了。雖然她的詩,隻是一些離別的情緒和唱和之作,但情感波動的她,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書寫著善感的心靈圖景。
道觀生活並非全是孤獨寂寞。那時的道姑依舊可以與文人大夫結交,可以參與社會活動。加之大唐“士風浮薄”的空氣浸染,小小的她便成了風月場上的交際花。於是,美麗的她亦俗了。與眾多男人周旋中,她的身上,便又多了一層魅惑的罪。在士大夫的眼裏,她除了俗便是垢。
她不受羈束、過於香豔,還“有失婦德”。
任爾紅塵滾滾,我自清風朗月。生活是活給自己的,何必在意他人的長短評說。——題記
朝雲暮雨鎮相隨,去雁來人有返期。
玉枕隻知長下淚,銀燈空照不眠時。
仰看明月翻含意,俯眄流波欲寄詞。
卻憶初聞鳳樓曲,教人寂寞複相思。
——《感興》·李冶
繚繞的檀香中,一身緇衣的李冶正在為人排解俗世裏的恩怨。不大的道觀裏,隨著法事的進行,來人緊皺的眉頭慢慢鬆懈下來。自小李冶便與別家女兒不同,她不愛女紅,獨獨鍾情詩書翰
墨。漢代樂府,南北朝的民歌,齊梁餘韻,她不但愛讀,並且篇篇精通;詩詞格律,不需旁人點撥,便能意韻甚佳;還有撫琴鼓瑟,隻要能撥弄琴弦,她便能翩翩起舞。
故而,六歲的時候所作的“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的詩句,似乎在冥冥中就已注定了相夫教子和賢婦之名,與李冶終身無緣。家道中落,生活無以依傍的李冶便出家為道。幸而大唐包容,
並且現世之下可以收留她的道觀甚多。道觀的女冠中,有平民百姓,也有權貴公主,甚至還有唐太宗的許多妃子。出家為道的,豈她一人。
“朝雲暮雨”、“銀燈空照”、“俯眄流波”……這首詩原本是幽居獨處的李冶一時的有感而發。十一二歲,本是花香四溢的時節,但她卻青燈為伴、一身緇衣,故而她“神情蕭散”。
百無聊賴中,她的玩伴隻有文房墨寶、冊冊書卷,還有那款素琴。
花未長成,過往於道觀的香客,或許還未注意過小小的她,彼時的李冶依舊清純若水。故而,詩中的雲和雨,是與男女之間的雲雨無關,那是小小的她,在觀察宇宙的雲卷雲舒間窺探到的無窮時空的奇妙變換。隻是銀燈空照,經卷枯瘦,清苦世界總比繁華世界孤苦難熬。
孩提時代,緊鎖的空門是鎖不住李冶歡快的步伐的。彼時,朝氣蓬勃的她隻是渴望這個寂寞的空閨,能夠有一個可以與自己玩耍的同伴。
於是,暮春的午後,趁著觀內四下無人。小李冶便悄悄地換上了平常人家女兒該穿的衣裳,來到離道觀不遠的小溪畔玩耍。
她一路小跑一路回頭,看身後有無來人,就這樣到了流水淙淙的小溪畔。
春日裏,暖陽已將浮在水上的小舟曬得溫若母親的手掌。索性,她便跳到了離她最近的一葉小舟上,劃動了上麵的槳,任其在水麵上隨意蕩漾。
蕩漾在漣漪中的她緊閉雙目,朝著太陽抬起自己秀麗的小臉,凝神靜思。突然,岸上傳來了一位想要過河的青年的召喚。李冶迅速收起先前的狂放,循著聲音側目細觀。
隻見岸上的人臉龐瘦削,布衣芒鞋,一派風流隱逸。
因是私自外出,一見到陌生男子,李冶有些害怕了。她生怕自己的行為被觀內的住持發現遭受責罰。她想要逃走,但卻身在漂浮的舟中,已躲閃不及。
岸上的人在大聲喊著,說自己想要登船,要到河的那邊去。於是,笨拙的李季蘭隻得劃槳過去載人。船上,來者自稱是隱居剡溪的名士朱放。因為李冶生得貌美,
且神情蕭散,加之那如畫的山水、無人的畫舸,使得朱放慶幸無比,他在竊喜中用了足夠的時間將李冶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同為詩人,朱放頗擅言辭。於是,青澀的李冶便很快卸下了防備,兩人歡快地交談起來。雖是巧遇,但簡短的交談之後,彼此之間已經互相知曉了各自的來曆,姓甚名誰。
此後,相見甚歡的他們便頻頻相約,或再次駕船重遊剡溪,或登山賞景,再或者青鬆之下,撫琴而歌。他們的歡笑和詩歌,灑滿剡中的山水。朦朧的情意,一並在這美麗的邂逅中一點一點升溫。
初戀美好,卻往往殘缺。這句話同樣應在了李冶的身上。時隔不久,朱放要走了。他被朝廷征召,要到江西為官。
臨別時,李冶淚眼婆娑,畢竟兒女情長,他們雖相處時間不長,但李冶那顆稚嫩的心已開始為朱放而悸動了。
古岸新花開一枝,岸傍花下有分離。莫將羅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腸斷時。——《別李季蘭》·朱放
朱放隻得以詩相贈,以作留念。
在朱放的眼裏,美麗的蘭,美過柔軟的柳。況且,柳是離別的象征,本就令人斷腸,他何忍這般字斟句酌地在箋上提及。所以,這份難得的情,他小心再小心地嗬護著。他情願她是袖底一朵永不凋謝的花,永遠在自己的心裏開放。
朱放走了,留下的隻有幾首短短的詩。從此,道觀裏的李冶,徒增了一份無果的思念。而這無休無止的思念,卻隻能靠一紙薄薄的信箋來傳遞。
望水試登山,山高湖又闊。相思無曉夕,相望經年月。鬱鬱山木榮,綿綿野花發。別後無限情,相逢一時說。——《寄朱放》·李冶
何日何時,良人歸?等待中,時光在一點一點流逝。漸行漸遠的相思之中,道觀重
歸寂寞的清冷境地。嫋嫋的檀香中,李冶頭一次嚐到了相思的滋味。相思,原來是苦苦的澀,還有淺淺的甜。
流水閶門外,孤舟日複西。
離情遍芳草,無處不萋萋。
妾夢經吳苑,君行到剡溪。
歸來重相訪,莫學阮郎迷。
——《送閻二十六赴剡縣》·李冶
遠在江西的朱放,起先與李冶還有幾首詩文互答。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朱放的那顆澎湃的心便慢慢地平靜了。此後,隨著離去的時日越久,朱放的來信也越稀少。風化的時光裏,這份朦朧的愛,終在無言的結局中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