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蛾眉淡掃,原是輕賤的我(1 / 3)

薛濤(約758—832),字洪度,唐代女詩人,長安(今陝西西安)人。八九歲時能詩,父死家貧;十六歲墮入樂籍,脫離樂籍後終身未嫁。現留詩500餘首,共5卷。《全唐詩》存詩1卷,共89首。

——薛濤

酷愛音韻的人,不是高雅便是風流。

韋皋是,元稹更是。

他們同樣與文雅沾邊,同樣貌似高潔。一個是赳赳武夫,憐恤孤苦,不僅授薛濤詩才,還令她錦衣玉食,名冠京城;另一個,則是一介儒生,溫文爾雅,但卻是因了男人的征服欲望,將她玩弄於情愛的股掌。

少女時代,她因家道中落和小人迫害失去雙親庇護,不僅被奸猾的李推官打入了賤籍,還成了李推官聚斂錢財、賣官鬻爵的廉價籌碼。

盡管薛濤一腔大誌、滿腹才華,但她一生都在男人的世界裏周旋,宛若一隻被人豢養的藍孔雀,雖然羽毛華麗,卻始終邁不出那個四麵封閉的牢籠。

其實,孤單的她,一直在尋覓屬於自己的愛情。最終,愛情的國度裏,她被拒之門外。韋皋的決絕令她失望,元稹的負心使她心寒。

不得已,迎來送往間,她竭力不使自己在男人的麵前倒下。她的挺拔秀麗宛若那一株株迎風鬥雪的秀竹,在滾滾紅塵之中,始終有氣有節,挺拔堅韌。——題記

犬離主:馴擾朱門四五年,毛香足淨主人憐。

無端咬著親情客,不得紅絲毯上眠。馬離廄:雪耳紅毛淺碧蹄,追風曾到日東西。

為驚玉貌郎君墜,不得華軒更一嘶。竹離亭:蓊鬱新栽四五行,常將勁節負秋霜。

為緣春筍鑽牆破,不得垂陰覆玉堂。筆離手:越管宣毫始稱情,紅箋紙上撒花瓊。

都緣用久鋒頭盡,不得羲之手裏擎。珠離掌:皎潔圓明內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宮。

隻緣一點玷相穢,不得終宵在掌中。鸚鵡離籠:隴西獨自一孤身,飛去飛來上錦茵。

都緣出語無方便,不得籠中再喚人。鷹離鞲:爪利如鋒眼似鈴,平原捉兔稱高情。

無端竄向青雲外,不得君王臂上擎。鏡離台:鑄瀉黃金鏡始開,初生三五月徘徊。

為遭無限塵蒙蔽,不得華堂上玉台。燕離巢:出入朱門未忍拋,主人常愛語交交。

銜泥穢汙珊瑚枕,不得梁間更壘巢。魚離池:跳躍深池四五秋,常搖朱尾弄綸鉤。

無端擺斷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遊。

——《十離詩》·薛濤

《十離詩》以物喻人,說得誠懇,比得下賤。聲情並茂地把犬、筆、馬、鸚鵡、燕、珠、魚、鷹、竹、鏡這些平常的物什,以工穩的七言絕句作比,來讚譽對她恩重如山的恩主韋皋對她的手、廄、籠、巢、掌、池、臂、亭、台一般的護佑。

彼時,薛濤已被責罰到了荒遠的邊塞。這是身處邊塞的薛濤,在用書信的方式,向她的恩主韋皋乞憐。詩中的言語,與她往日裏那不卑不亢的態度截然相反。人,如風箏一般在邊塞的大漠上空飛舞,係於地麵的那根繩索卻在蜀地的手中緊緊拽著——她被韋皋牢牢掌控。那時,韋皋滿腔的怒火,是為情愛的嫉妒,還是所謂的顏麵?如此誠懇的詩,終於打動了憐香惜玉的韋皋,令韋皋想起了當初和她相識時的情景。那是韋皋剛任蜀地節度使時,當地官員為他舉辦的一場隆重的歡迎儀式。席間,無心的他聽著善於察言觀色、奉迎拍馬的李推官舉薦:“有一雛妓,不僅天姿國色、美貌絕倫,而且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精。”

其實在京城這樣的女子比比皆是。如此的偏遠之地能有這樣的女子,不過是推官的吹噓罷了。韋皋這樣不屑地想著。隻是初到此地,礙於說者的情麵,韋皋便應了李推官。

於是,尊著主人的指令,淡妝素裹的薛濤便懷抱了一把琴,垂著濃黑的眉,在食客們的注視下款款而來。眾目睽睽中,韋皋存心有點想讓李推官難堪,令薛濤以堂前盛開的牡丹為題即興作詩。接到命令,小薛濤毫不畏懼。麵對盛開的牡丹,她稍作沉思,便提筆寫道:

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濕紅箋怨別離。

常恐便同巫峽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傳情每向馨香得,不語還應彼此知。

隻欲欄邊安枕席,夜深閑共說相思。

——《牡丹》·薛濤

在場的觀眾一致叫好。驚訝的韋皋也忍不住站起來去觀看。確實,李推官的話一點也不假。詩中的綿綿軟語揪人心肺。墨跡中那俊秀的行氣和硬朗的線條頗具衛夫人之遺風。這樣的美不止在表麵,而是來自內在的素養。她好像是一株綻放於深穀的蘭,幽幽中散發的是王者的芬芳。

韋皋暗自驚訝,這樣一個窮山惡水之地,還有這樣的人兒存在?韋皋忍不住又打聽起薛濤的身世。一切的才情其實均得益於父親在世時的精心調教。父親在世時,她是父親的掌上明珠,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可以隨意在父親的羽翼之下翩翩起舞。可無奈,命運是如此弄人,由於父親的去世,還有李推官的貪婪,無依無靠的她,隻得在唇上抿了深深的紅,早早地拋頭露麵,出賣詩箋與人唱和。

韋皋聽後怦然心動,已有數房妻妾的他當即便留下了她,令她時常出入於幕府以作栽培。

這一年,小薛濤僅僅十五歲,梅子一般的青。

幾案青燈,手執秀毫的她,模樣端莊美麗。停在筆底的墨,風格古麗含蓄,頗有幾分書聖嫡傳風骨。加之她高綰的發髻、緊束的抹胸,除卻因了應酬所需而施的淡淡的粉和暗暗的香,骨子裏便是紋絲不亂的端莊、清雅,儼然一副宮廷女官的樣子。

於是,韋皋便試著讓她整理書函表奏,起草文案。

從小在嚴格家教中啟蒙的她自然頗有見地,她的文章之犀利、遠見之卓識,就連閱人無數的軍營權貴也有些驚訝。

韋皋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薛濤:她的秀美、她的果敢、她的英氣逼人,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的大家風範,都讓他由衷折服。日常,身兼多職的韋皋,常常因工作忙碌而感到焦頭爛額,而今薛濤分擔了大量工作。韋皋似乎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在眼前浮動。她像誰?韋皋在腦海中竭力地思索著。

像極了!像極了那個伴隨在武後身邊,有著“執此稱量天下士”之美譽的上官婉兒。

一股油然而生的提攜之心,在韋皋的心中頓然升起。於是,韋皋即刻想向朝廷奏表,舉薦這個可以為朝廷效命之人,任命她為“女校書”。如能成功,便是朝廷不拘一格重用人才的又一典型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