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冠豔群芳最風流(3 / 3)

——《相和歌辭·婕妤怨》·崔湜

這傷感的韻律是如此清新,切切軟語,說的好像就是自己。曾經故去的人,因政治而遠走的他,還有為了在這危機四伏的宮闈裏謀得寸息之地而費盡心思。

送走武三思,婉兒的人生再次歸於清冷。所幸,韋氏對武三思早有好感,所以武三思暫且保下了性命。

同婉兒唱和的詩句,是多情的崔湜的《婕妤怨》。彼時,孤獨的潮水正以不可阻擋的態勢侵襲著婉兒。這樣溫言綿軟的詩句,令婉兒猝不及防。

崔湜生得眉清目秀,麵如冠玉。

但婉兒大崔湜六歲,還有崔湜在他人麵前的勢利跋扈的囂張,也令婉兒猶豫不決。但崔湜依舊執著地追求著婉兒。他向婉兒列舉了七十歲的武則天與二十餘歲的五郎、六郎的例子,還有曆史上種種忘年戀的愛情理論。

婉兒長久孤獨,宛如漂泊的浮萍,渴望一個停泊的港灣,於是暫且托身於崔湜。

崔湜除卻詩賦精湛,其實一無是處。但婉兒借著朝會的機會,向聖上進諫國家需廣納學士,大引詞學之臣,以提高朝野上下文學修養的運籌之言。崔湜的優點被放大到了極致,朝廷上下因此詩賦盛行,文采頓生。崔湜成了文臣雅士中的佼佼者,也成了文臣士子的仰慕對象。

因了婉兒這株玉樹的庇護,風流浪漫的崔湜仕途順暢,一路遷升。

殘花漸落淚啼紅

玉環騰遠創,金埒荷殊榮。弗玩珠璣飾,仍留仁智情。

鑿山便作室,憑樹即為楹。公輸與班爾,從此遂韜聲。——《遊上寧公主流杯池》節選·上官婉兒

皇宮,這個最大的名利場,不容弱者寄居。

賢走了,武則天也走了,在韋後的強壓之下,行屍走肉般的李顯似有若無。同父親一樣懦弱的他,無視女人們的胡作非為,對朝堂之上的你爭我奪亦視而不見。盡管婉兒才華橫溢、聰慧過人,但來自皇權的威嚴,還有她每日批複四方表奏和草擬朝廷的政令的繁忙公務,使得她的溫柔、嫵媚不得不披上冷若冰霜的外衣。

詩、酒、花、月,那是人生何等美好的境界。可她的愛情因政治而生,所愛之人也因政治而滅。政治的洪流中,愛與被愛,曇花一現地在她的身邊如水般流過。屬於她的愛是如此虛無,並且明碼實價。

賢、顯,這兩位位勢鼎盛的男人,隨著時間的遠去也漸漸褪去了色彩;給予她少女般初戀之情的崔湜,亦被婉兒送至他人懷中。

皇宮裏,那個曾經因不被重用而長久地被人遺忘在角落的旦,還有他的“默默無聞”又“與世無爭”的五個子女,在長久的混亂局麵裏,潛淵的蛟龍般慢慢積蓄著自己的力量。

這或許也是婉兒一直期待的,這種期待可以追溯到她剛剛入宮之時。弘死於鋒芒畢露,賢在對皇位的刻意回避中自我毀滅,顯在幽禁中更加懦弱猥瑣,還有因與世無爭、裝聾作啞得以幸存的旦,就像斷了水源的河流,表麵雖還在奔騰,實已幹涸枯竭。婉兒運籌著,李唐王朝的曙光,隻在後輩。

硝煙四起的爭奪帝位的戰亂終於開始了。武三思還來不及作出什麼反應,便死在了太子李重俊的刀下。

而崔湜的死使得婉兒真正成了風中的殘燭,心如死灰。

隨後,中宗暴卒,李重俊死於起兵後的逃亡中,韋後與安樂公主死在李隆基的刀下。皇太女、男寵、侄兒繼承皇位,宮廷之外的嬪妃寢宮,蠢蠢欲動的武則天第二,亂成一鍋粥的朝堂……一夜之間,這些荒唐的在唐中宗縱容之下誕生的一個個權力怪胎,在裹挾著刀光劍影的血腥震懾下戛然而止。他們倒在了李隆基的刀下,殷紅的血灑滿了宮牆。那濕潤的血似若婉兒的陪葬,也如婉兒走向生命終點的前奏。

婉兒生來就是別人的保護傘。她用她柔弱的臂膀護佑了外表強盛實則脆弱的武皇,護佑著武皇的兒女,直到自己終老。

臨別殷殷倍語慈

登山一長望,正遇九春初。結駟填街術,閭閻滿邑居。鬥雪梅先吐,驚風柳未舒。直愁斜日落,不畏酒尊虛。——《遊上寧公主流杯池》節選·上官婉兒

陣陣的殺戮聲由遠及近地向婉兒逼來。

沒有人能救婉兒。

也沒有人為婉兒送行。

那些曾經她愛過、護過的男人,此刻沒有一個與她相伴。

幽暗而溫暖的燭光下,婉兒依舊用詩般的淒婉,為即將到來的燦爛時刻而梳洗、裝扮。

同生得偉大一樣,死同樣莊嚴。

“登山一長望,正遇九春初。”這是美的謝幕,也是生的起點。為此,婉兒推卻了前來幫助的宮女,依舊從容、優雅地手持木梳,一絲一縷地為自己梳理略顯斑白的秀發。

這樣的情形,使她回想起了五年前,曾經在無數個清晨和夜晚為武皇梳頭的情形。婉兒還記得,武皇被送進棺槨時的發髻,也是自己用同樣的心情為她梳的。

盡管武皇殺了她的全家,將婉兒和婉兒的母親送進了暗無天日的永巷。但是,婉兒沒有恨,有的卻是對武後的無比崇敬。她將武皇當成自己的再生父母,心甘情願地為武皇做著任何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

這是武皇仙逝的第五個年頭。銅鏡前的她,額上的疤痕依舊清晰,兩鬢的白發也給她美麗的容顏增添了幾許衰老。

她想起初入皇宮的時候,自己曾是那樣美麗。那時自己正處於豌豆花般美好的年紀。那時的自己被武皇的那些英俊的皇子競相追求著,她至今仍不能忘懷令她心房萌動的賢。但青春與美麗、權力與愛情,都在轉瞬間悄然不見。她的從容,令陪伴一旁的侍女忍不住垂淚。主仆一場,婉兒對她們釋然一笑。沒有回頭路的政治甬道

裏,她不能選擇人生,不能選擇愛情,唯一可以選擇的,隻有如何活下去。

她為自己換上了一身暖色調的衣裳,因為,這種色調代表的是生命的莊嚴。城樓內,已是一片火海,因政變而殺聲四起的禁兵已遍及全城。隊伍的最前方,臨淄王李隆基激昂勇猛,滿臉殺氣。女人,似乎天生就是臨淄王的敵人。任憑求情的將士說盡了好話,臨淄王也無動於衷。在臨淄王李隆基的世界裏,隻要有了女人,再穩固的江山,也會被她們搖撼得天翻地覆。其實若幹年後,恰恰也是女人,又一次斷送了他的江山。

無望的臣子們開始掩麵而哭。閃著繁星的夜空下,拔出長劍的臨淄王尚未看清眼前的一切,婉兒便已先他一步上路了。殷紅的血一泄而出,如桃花一般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美麗的弧線,一片片洇開,又一片片凋落。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長恨歌》·白居易

此時,那首關於女人的《長恨歌》亦跨過了時光的河流,降臨到了婉兒的身邊。在詩的國度,唯有婉兒那詩一般的美豔在人們的心中長久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