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多謝張統領提點了。”

我輕聲細語,眼前閃過母親的模樣,卻又很快消散,眉目不動,笑意堆在嘴角。

話題一轉,“令妹才德兼備,應得諸多才學佳子歡心,皇帝想來應當很願意為她賜下一門好親事。”

“天子指親,定然是天賜良緣,誰又能說半個不字。”

張馳眼中一亮,匆匆道謝離去。

點到為止,沒有再多說,笑著目送他離開。

隻是無人之後,頃刻沉下臉。

我細細將張馳說的話回憶一遍,又將那句“欺君之罪”嚼碎了吞下去。

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

我又想起了我的母親,她的笑臉,她的語氣,還有她的聲聲——

——『我兒趙煬。』

我不由得笑了起來。

笑聲回蕩在空空如也的牢房,清晰可聞,聲如破碎,直至最後被暗色吞沒。

哪怕我因此死去,她也仍舊會覺得我是她兒子。

她的,兒子。

陰冷潮濕的地下晚上愈發森寒,我沒動,就那麼靜靜地坐在燭火旁看著微弱的火光。

我什麼都沒想。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燈油一點一點燃燒。

直至完全燒盡,豌豆般火焰消失,房間陷入黑暗沉寂。

……

“爺!”

穿著黑披風的人急匆匆從階梯下來,四處打量間確定了方向,快速走到門口。

我恍然回神,這才看出來人是三月。

雖四年未見,他的變化不大,一眼便可認出。

“……你怎麼來了,”我皺了皺眉,“你不該來這裏。”

三月如今好不容易在朝中站穩腳跟,若是此事被捅出去,三月恐怕仕途到頭。

“先別管這些,”他一麵拿出不知從何處弄來的鑰匙開門,一麵急道,“軒轅轍那賤人教唆皇帝,明日就會開審,您的身份一旦暴露恐怕要掉腦袋,今晚必須離開這裏!”

我抬眼靜靜看著三月動作。

“看來你已經知曉了。”我緩緩出聲。

三月動作一頓,衝這邊過來的腳步下意識停住。

他似乎有些無措,又像是不知從何說起。

躊躇片刻,他硬著頭皮點頭,“……是。”

“不過爺放心,此事除我與六月外,十二月無一人知曉。”

這句話很容易讓人誤會,三月反應過來,忙又說:“與六月並不幹係,我知道隻是因為我太過敏感了。”

黑暗讓人平日裏的敏銳下降不少,借著這裏微弱的光,我觀察著三月自始至終的變化。

多年來對於三月的了解告訴我三月沒有撒謊。

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三月在撒謊。

他絕不是自己觀察出來的。

說來可笑,母親嘴裏句句我兒。

拜她所賜,我如同兒郎一般肆意長大。少時出入軍營,長大後混跡才子郎君,所學所想,所思所仿,乃至於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不由自主地向身旁男人看齊。

潛移默化,耳濡目染,言傳身教。

這三個詞,母親把握格外精準。

她向來不許我與女子多做接觸。

每每待人接物,她都提醒我,身為郎君不可不顧女子聲譽。

幼時我隻覺她規矩雖多,卻終是為了別的小娘子多思多慮,算得上是一個分外妥帖又尊重小娘子的人。

身為郎君,我合該與她所期一般。

日日喝藥,我也從未懷疑。

我與其他郎君並無不同,我通曉音律,知識文言,承繼家學;我身材高挑,膀臂緊實,眉目俊朗。

隻著一件長褲,外表看來我與其他郎君無甚不同。

可我終究不是郎君。

單單隻是想起這些,我便覺得煩躁厭倦。

『我兒趙煬,趙家嫡長孫,合該重開祠堂,記入族譜。』

指甲深深掐進手掌肉裏,我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