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得隔壁一陣衣料摩擦聲響起,還未反應過來,又是咚的一聲,似是有人跪下了,驚得郭公公與四喜兩人對視了一眼,都不知發生何事,聽得一個聲音慌忙道:“麗妃娘娘這是做什麼?您快起來。”響起一片紛亂的腳步聲。
且說麗妃今日既然敢邀他們來,本就是豁了出去的。她是什麼樣的人,一輩子總沒做過賠本的事,如今明知自己時日無多,不得不仔細考慮下身後事,不為別的,也得為景琛。她唯一的骨血。想來想去,她隻有這條路可走。既然如此,一點臉麵又算得什麼?
麗妃見清荷甫一進門,便跪倒在她麵前,就要伏下首去,慌得清荷趕忙拉住,究其形色,頓了頓道:“娘娘可是怨我那日刻意為之?”
麗妃麵色黯然,搖首道:“我不怨。報應是遲早的事,你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早一刻,晚一刻,於我都是一樣的。不過,我沒想到你果真能來。”遂又有些不自然道,“你是不是也抱著看笑話的心才來的?”
清荷見她今日與往常行事說話均不同,似是變了個人一般,不由心中警惕,想了想道:“娘娘既有此問,我也實言相告。娘娘與我相交雖久,情分卻淡,我既犯不著錦上添花,卻也不是那落井下石之人。今日前來,不過是看在娘娘身邊那位錦兒姑姑涕淚以求的份上,心中憐恤而已。”
麗妃苦笑道:“原來我竟是借了她的光。”說著,她深深吐了口氣,似是疲累已極,卻仍不肯從地上起來,隻歪著身子跪在那裏。清荷勸了幾次不見效,隻得罷了,與其保持一段距離立在桌旁。她不是沒有猜測到麗妃找她來會說些什麼,隻是這麼些年來自己已然養成了習慣,麵對她的時候心裏總會有所戒備。
“你是不是很恨我?”麗妃歇了片刻,待精神少許恢複,低著頭問道。
清荷聞言飛快地瞥了她一眼。恨嗎?自然的。別的不說,單就團扇上的和合香與害死令容華這兩件事,已然讓清荷無法原諒她。如果說沒有恨,恐怕連自己都不相信。如今見她這般舉止,雖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能從高處俯視麗妃,這一天,自己期盼了多久,想象了多久?
可為何——卻沒有半點歡愉?
她看到的,不是一個行將末路的妃子,而是一個被感情踢出局外的人。忽然,她心裏產生了一絲的憐憫。
麗妃沒有聽到她的回答,苦笑了一聲,道:“你不必說,我自然知道。今日我請你來,原就是謝罪的。”她略頓了一下,便將四年前那件事如實說了出來,說自己如何設局,如何脅迫宸汐宮的人將證物埋藏,又如何尋得墮胎藥細細講明,卻隱瞞了杜壟月一段。她稱自己本想借打掉女胎將清荷推落穀底,誰料人算不如天算,失掉的竟是一個男孩兒……
“這就是報應。”麗妃將麵龐掩埋在掌心裏,無力道,“老天還是公平的,我意圖害你卻反害了自己。這報應怎的不爽?”
清荷僵直地立在那裏,半晌沒有出聲。她震驚的不是麗妃告訴她的這些話——這件事她在當時就聽那小六子講過。她吃驚的是麗妃竟然在這個時候親口說了出來,並且還有意替杜院判遮掩,如果說這是不想讓自己難堪,可這屋中隻有她們二人,既然連那件事都可以明言,卻為何單單隱瞞了這一段?除非——
隔牆有耳。
清荷渾身一個激靈,不敢置信地看著地上跪伏的人——麗妃這是……
萬綺靜說完,靜默了一會兒,從掌心裏抬起頭來,眼中如釋重負,看著清荷道:“我也不為奢求你原諒,隻是我時日無多,想幹幹淨淨地去。”
清荷默然,不發一語地看著麗妃。兩人就這樣平靜地對視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清荷打破了沉默,移動已有些麻木的腳,走到麗妃身前,彎腰將她拉了起來。麗妃有些忐忑地看著她,卻冷不防被一雙手溫柔擁住。隨即,清荷的聲音在耳邊輕聲響起:“你放心,景琛就交給我。”
麗妃身子一僵,忽而回抱住了她,淚水自眼眶中滾滾而下。
……
萬丞相被正法的第二天,麗妃在自己寢宮吞了金。慈安宮中傳出一道懿旨:“側一品宮妃萬氏綺靜,謀害龍裔,殘虐狠惡,實不可赦。著收回金印金冊,削其皇籍,遷出宗祠。另將三皇子景琛交予汐妃養育。欽此。”
“太後娘娘千歲千千歲。”接過那卷軸,清荷幽幽歎了口氣。她終究是個心氣兒高於常人的女子,就連死,都要自己主宰,不容他人染指。
經過朝堂一役,人事幾番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