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熱血難涼2》(4)(2 / 3)

唐璜心中一痛,又瞬時一鬆,終於冷靜下來,冷笑道:“原來如此,所以你就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

蕭晨憤憤不平,卻也無話可說,隻是堵著門口。

唐璜將英嫂的手摁下去,數年來縈繞在他心中的魔障,在外人無從察覺之際,已然悄悄破除。

“我帶英嫂走!”他清清楚楚地道,“江南胡氏專擅治療腦疾瘋病,南宮世家易容整容天下無雙,我帶她去治傷醫病,好過被你們不明不白地‘自殺’了。”

“那不可能……”

“好商好量,這是給你們三分麵子。非要翻臉,我倒要看看有我在,你們能把她怎麼樣?”

唐璜伸手在堂中木柱上一抓,“哢”的一聲,白楊木的柱子已生生被他抓下一片。

金嬸見他手勁,登時嚇呆了。唐璜拉著英嫂就走,寡婦們不敢阻攔,蕭晨眼看他們過來,略一猶豫,終於灰心,歎息一聲,往旁邊讓去。

唐璜哈哈大笑,帶著英嫂和小姑子,一起出村而去。來到牌坊下,待要向李響說明英嫂對他的情意,可是一回頭,卻見英嫂雖就在李響麵前,卻依然癡笑遠眺,不由猶豫遲疑,硬生生將話咽了下去。

——想來,英嫂所愛的李響,也並不是眼前這千瘡百孔之人吧。

李響抬起頭來。在他眼前,唐璜兩腮微紅,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毫無絕望之意的勇氣和信心。

“你……你不想出海了?”

“不了。”唐璜深吸一口氣,昂然道,“那時我沒能救了雷息,現在,我不能再讓英嫂白死!”

“雷息?英嫂?”李響又好氣又好笑,仰起頭來道,“你倒幸運。”

“逝者不可追。”唐璜道,“我想改變現在和未來。”

他的信心,令李響又欣慰,又嫉妒。

“走吧,走吧……再依依不舍,狄天驚就來啦。”

破壞王

狄天驚歪著頭。關魔兒說到唐璜暴走時,他的眉毛緊緊絞在一起,待到了駱九風落敗,他的眼猛地一眯,兩道寒光如冰針一般射向周圍的人物。

在他們二人身遭,人影綽綽。

關魔兒此前那般不管不顧的叫喊,義貞鎮上的高手:萬人敵、葉杏、周宗法、吳妍、費畫舌、常自在、雲申、懷恨,又有誰是聽不著的?當此微妙之際,自然誰都不會不理不管,便在二人交談中途,陸續趕至。

“九風的傷勢到底怎樣?”

“我……我不知道,”關魔兒吞了口口水,道,“唐璜太可怕了!九風一下子就倒了。我怕唐璜跑了,就趕緊來向您通報。”

雲申、霍守業等人麵麵相覷,都不料“反骨仔”居然真敢硬抗“拆骨會”;而葉杏、吳妍卻不約而同地低下頭來,生怕眼底的笑意激怒了狄天驚。

懷恨卻還懵懂,拉著雲申問道:“怎麼了?唐媽揍人了?誰啊?”

“幫主,唐璜一直在裝窩囊,他真的是絕頂高手!”關魔兒叫道,“留下七殺,終究夜長夢多,和他們講什麼規矩?早殺了早好!”

“不是他在裝……”狄天驚歎道,“是反骨真是凍不死的蛇,一脫韁就會反咬人一口……魔兒,你們還是不懂啊。”

“幫主,那唐璜下手太狠……”

“七殺是我們的敵人,你自己都想殺了唐璜,怎麼還好意思抱怨人家手狠?你這孩子,該沉著時,偏要暴躁;該勇敢時,偏要懦弱。下輩子投胎轉世,一定得改。”

關魔兒大吃一驚,倉皇抬頭,狄天驚的一掌卻已無聲無息地落下,正正按在他的臉上。眾人都不料狄天驚說動手就動手,霍守業等人待要求情,已來不及。

隻見關魔兒身子一顫,道:“幫主……”

“唐璜是你看的,你放跑了他;九風是你的朋友,你卻拋棄了他。”

關魔兒嘴唇翕動,直挺挺的便跪倒了,兩膝在地上微微一頓,上半身歪著向前撲去。

“噗”的一聲,關魔兒的身子柔軟,正麵撲倒,卻是右肩率先著地。一撞之下,整個肩膀都凹了下去,人便如一個墜地的麵偶一般,肩、腰、腿、手全都被壓扁,變得與地貼伏。黑稠的血膏從他的七竅溢出,粘得都不沾土。

一個英挺少年,瞬間死得如此怪異。寂滅掌的威力,與其說是讓人感到敬畏,倒不如說是厭憎。葉杏等人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一步,費畫舌一個葉公好龍的讀書人,平日想死想活的雖多,真見到這般惡心的屍體,“哇”的一聲,竟轉身吐了出來。

狄天驚抽出一方絲巾,輕輕擦手。

“雲申、懷恨,你們兩個出家人來為他超度一下吧。”他笑了一聲,又伸了個懶腰,“我要去義貞村接回九風。也許一時氣不順,就把李響、蕭晨給殺了。誰要是想看熱鬧,可以跟來。”

葉杏大驚,一把拉住萬人敵的手。

萬人敵眉頭微皺道:“我會攔著他。”葉杏這才稍覺放心,抬頭看時,隻見狄天驚當先,一幹高手已在數十步開外,連忙與萬人敵飛身跟上。

眾人各懷心事,同時施展身法,無聲奔馳,轉眼間已逼近義貞牌坊。

遠遠地便聽有人斥罵道:“你愛丟人、你愛裝死狗,誰稀罕管你。可是後天欽差便到。到時候,你還賴在這裏,就是拖累了我們義貞全村……”原來正是蕭晨在訓李響。

牌坊的陰影之下,李響仍是坐著,蕭晨卻掛著個膀子,氣得大步踱走,往返不休。旁邊一人半身浴血,卻惡狠狠瞪出三分淒厲的人,正是已受重傷駱九風。

狄天驚近身十丈,看清了駱九風那張蒼白的臉,不由心中一寬,大道:“九風,反骨仔的骨頭,好啃麼?”

駱九風把嘴一抿,眼中殺氣更盛,道:“唐璜跑了。”

“我知道了。”狄天驚笑道,“關魔兒監管不力,臨陣脫逃,我已經把他殺了。”

駱九風身子一震,向後退了一步,雙目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關魔兒是個混人,做事不知輕重。仗著和你相熟,最難管理。我原先想,至少他還對你忠心,但今日你重傷之際,他卻獨自逃命,這人就已經是一無是處了。”駱九風微微一笑,“咱們做大事的,笨的、懶的、狂的、奸的,用得好了,都能成大事。隻有那些不長眼的,留他們在,隻會讓人心渙散。”

駱九風胸膛起伏,咬緊牙關,一忍再忍之後,忽然一低頭,道:“唐璜逃走,我也在場。現在他出了義貞,違抗了您的命令,九風鬥膽,想要連夜追下去,取他狗命。”

狄天驚不由一愣,伸手扣住駱九風頭頂,輕輕一掀,將駱九風的頭臉扳起來。仔細打量徒兒的神色,心中已猜著七八分,問道:“你……你覺得我不該殺關魔兒?”

“我要去殺唐璜!”

狄天驚不悅道:“你怪師父殺了關魔兒?”

卻見駱九風一轉身,叫道:“我去殺了唐璜!”

在狄天驚發話之前,便已半歪著重傷的身子,頭也不回地離村而去了。

“李響,這可能是你最後的機會了。”萬人敵低聲道,“狄天驚快瘋了。趕緊入了朕的魔教,朕才能名正言順地保你!”

李響默默無言,心中空洞。萬人敵再也按捺不住,轉身從葉杏處要過鎖鏈的鑰匙,兩指拈住,向前一遞,先點在李響額上:

“你雖是人才,可是朕也未必無你不成。現在救你,隻是為了你和杏兒的情義,你別再固執,讓她難受!你的鎖鏈鑰匙在此,自己解開,朕立時升你為光明左使。”

李響的胸膛起伏,伸出手來,指尖顫抖,慢慢向萬人敵手裏的鑰匙探去。

他蓬頭垢麵,心神渙散,整個人都臭烘烘的,再三摧折之下,早已不見半分神采飛揚的模樣。

葉杏、吳妍、周宗法、費畫舌,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越來越近的兩隻手……可是突然間,李響的手猛地一揮,又推開了萬人敵的手和鑰匙。“叮”的一聲,鑰匙不知落到何方。李響重重一拳打在地上,嘶吼道:“我不信!”

——五年了,我踟躕千裏、四處碰壁、屢戰屢敗、頭破血流……可我……可我,還是不信!

李響抬起頭來,兩眉倒豎,可是眼神卻弱,咬牙切齒,底氣卻虛:

“你是來教我做人的,你趁早給我滾蛋!”

葉杏不知不覺鬆了口氣,看了一眼萬人敵,卻又覺得忐忑。

萬人敵兩眼一瞪,寒光閃爍道:“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

李響單手撐地,慢慢站起。他微弓著腰,用雙手握緊鐵鏈,定了一定,然後突然間,整個人猛地往後一仰,傾盡全力地一掙!

“哢”的一聲,鐵鏈被繃得筆直,石柱上碎石飛濺,整座牌坊,都像是被李響拉得一晃。

——他不要人施舍,不要人搭救,隻想憑著自己的力量,掙脫束縛!

葉杏、萬人敵、唐璜、舒展、平天王、董天命、師父、妖太子……人人鬼鬼,音容笑貌,如潮水奔湧,去而複來。

——你們想看我的笑話,我偏要讓你們失望!

李響將自己的滿腔悲憤都灌注在雙臂之間、脖頸之上。這已被折磨沉淪了十數日的青年,一雙眼睛幾乎已被憤怒燒成黑色。他像一頭剛剛被人捕獲的猛獸,奮力掙紮,用自己的血和骨,一次次去撞擊著鐵鏈。

他的脖子皮開肉綻,他的雙手指甲翻裂,他全身的筋骨都在“啪啪”作響。一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發瘋——有那麼一個瞬間,他似乎是要將整座牌坊都拉倒了。

可是人力終究有限,眼看鐵鏈拉扯牌坊的力量越來越弱。終於,李響再次跪倒在地,咆哮號啕,任憑血染紅了他的衣領,又點點滴入塵埃。

狄天驚目睹他的一番掙紮,麵沉似水。

葉杏汗流浹背,萬人敵臉色鐵青,吳妍點頭讚許,常自在兩眼放光,周宗法瞠目結舌,費畫舌雙手劇振,一瞬間想哭又想笑。懷恨看了,問道:“你中風了麼?”

“好,好一條上鉤離水、豁腮垂死的蠢魚!”狄天驚冷笑道,“反骨仔、反骨仔!唐璜一個人,便害死了關魔兒,逼走了駱九風。李響,你是七殺之首,最危險的白眼狼。我怕了你了,真是怕了你了——還有六天,我倒是要看看,你還能翻出什麼水花。”

他大笑而去。葉杏、吳妍為李響查看傷勢,所幸雖然傷口猙獰,卻隻是摩擦造成,都不深入。周宗法帶得有上好的刀傷藥,為他上好,也就沒有大礙了。

可是李響眼神空洞,卻似陷入了比此前英嫂墮碑之後,更大的危機之中。

——站起來!

吳妍生性倔強,她一定不會妥協;

——掙脫那條鐵鏈!

常自在天性自由,不可能同意加入什麼魔教;

——時間不多了!

懷恨遲鈍天真,越逼他會越較勁;

——拆骨會的結果,他們一定會死!

李響瞪大眼睛,整個人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永恒黑暗之中。

——為什麼要困住自己?為什麼!

風雲流轉,日影飄移,由夜到晝,晨昏交替。李響靈魂出竅,恍恍惚惚,遲鈍於外界事物。仿佛葉杏又來過,仿佛狄天驚又來過,仿佛不認識的人又來過。

他們來了又去,李響在黑暗中遠遠看著他們,卻聽不見他們說話。

旌旗漫卷,卻是官軍和欽差到了。好像有人模模糊糊地在問:“這個男人是怎麼回事?”便有人——似乎是蕭晨——回答道:“他做了錯事,因此受罰。”

有個聲音在喊:我沒有錯,我不該受罰!英嫂是想要自由的,你們無權讓她去守寡,正如你們無權讓她去殉節!

可是這個聲音在李響的心裏翻翻滾滾,就是無法出口。

一起沸騰的,還有他仍然不願放棄的信仰,無法說出口的辯駁……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彙聚到了一起,煉成了熾熱岩漿。發著暗紅色的光,冒著黏稠的氣泡……卻找不到一個出路。

他的心,仿佛是一間鐵屋。唯一的一扇門,已被英嫂上了一把鎖,小小的一塊頑鐵,將他的勇氣、他的憤怒、他的力量全都鎖住了。鑰匙在哪兒?葉杏手裏沒有,唐璜手裏沒有,七殺手裏沒有,萬人敵手裏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