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 3)

阮欣桐笑了笑,也翻開課本,默默誦讀起來。這些日子,是她整個高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又到了周末,阮欣桐買好了去看望丁潔的東西,途中又忍不住進寵物玩具店逛了逛,沈徹電話打進來的時候,她正掏出錢包準備付賬。

“喂,小徹徹。”

“都說了不要叫我小徹徹。”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的,沈徹道,“你現在哪裏?”

“在給我兒子買玩具。”

“什麼鬼?”沈徹有些無語,“行吧,你開心就好,買完了過來接我一程,單車壞了……在麗雲歌劇院這裏,我去,你是沒看見,前輪直接飛出去了,萬幸我紫微星護體,隻擦破了點皮……”

吧啦吧啦吧啦,阮欣桐聽著他精彩的傳奇經曆,壓根沒能插上話,末了隻得把貓玩具退回去,邊往外走邊給韓劭打了個電話。

韓劭接到電話時正坐在沙發上跟周舟炫貓,小家夥經過幾天的相處,已經對他很是依賴了。

他握著手機沉默幾瞬,手底下的力道不由大了些,小貓崽突然“喵嗷”一聲,後腿一蹬躥了出去。他沒理會,蹙著眉頭走到窗邊,開口時聲線很沉,心情明顯不悅:“不是已經約好了麼,沈徹有事不能找別人?”

“可能離我家比較近吧。”

阮欣桐抓了抓飛到唇邊的發絲,她其實沒覺得哪裏不對,就像如果她有麻煩,想到的第一個人也會是沈徹,無他,唯習慣爾。

“你們先不用等我了,我……”

“隨便你。”韓劭硬邦邦地撂下這一句,隨即掛了電話。

周舟在旁邊看了他一眼:“怎麼,小同學有事?”

韓劭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下,起身走至玄關處換鞋:“等辛哲來了你們先去丁潔那邊,地址知道吧?我去接阮欣桐,一會兒直接過去。”

這邊,阮欣桐對著突然暗下來的手機屏幕好半天沒反應過來,這就又生氣了?她用指尖點了點屏幕,輕哼一聲:“真霸道。”

她又不是不去,隻是稍晚一點麼,都不聽人把話說完。

相處久了,阮欣桐對他的狗脾氣也有了更深的了解,那人有時較真起來就像個幼稚的小孩,不過也不會因為這麼點小事真生氣,頂多不爽罷了,因此也沒太放在心上,收起手機,將單車調轉了個方向,朝麗雲歌劇院騎去。

等阮欣桐一路逆風,艱難地蹬著單車趕來麗雲歌劇院的時候,隻看見三五個少年嬉皮笑臉地湊在一起玩鬧,沈徹是玩得最歡的那個,眉頭頓時就擰了起來。

“誒,你朋友真來了。”有人用手肘頂了頂沈徹。

沈徹哪用他提醒,一早就看見了,從台階上跳下去朝阮欣桐跑過來,大冷天的,羽絨服裏麵就套了個單T恤,額角還冒著汗。

“來得這麼快啊。”沈徹伸手去接她手裏的車把,心虛得不行,阮欣桐後退一步讓開了,麵無表情地瞪著他,“你不是單車壞了麼?單車呢?”

“事情是這樣的,你先聽我說,哎,別生氣嘛。”沈徹解釋道,“剛在一個朋友家玩,大家無聊,就玩了幾把真心話大冒險……”

“所以你就撒謊騙我?”阮欣桐是真有些生氣了,就因為一個遊戲,害她惹得韓劭不快。

後麵有男生喊沈徹,沈徹朝他們揮了揮胳膊,讓他們自己去玩,轉身擁著阮欣桐的肩膀朝旁邊的奶茶店走:“對不起啊桐桐,我保證沒有下次了,請你喝奶茶啊。”

“我不喝,你自己喝吧。”

“拿著暖暖手也行。”

沈徹也覺得自己這次有些過分了,但依著阮欣桐的性子,不會輕易因為一個遊戲而生氣,他壓了壓她被風吹起來的軟發,側頭看她:“是不是耽誤你什麼事了?”

“哼。”

那就是了,沈徹立刻自我檢討:“這次是我不對,別氣了,一會兒我送你過去,保證比你自己騎得快。”

“這遊戲真低劣。”

“可不是嘛,竟然還有人被要求跑到路上跟陌生人告白!”

“那他告白了嗎?”

“告白了啊,然後被人罵了一通變態。”

阮欣桐聽了忍不住想笑,但還是竭力維持著嚴肅的樣子道:“你不能再這樣了,狼來了聽說過嗎?以後你說真話都沒人信了。”

她肯這麼說,代表這事就這麼揭過了,再說有個免費勞動力也是好的,於是阮欣桐就任由沈徹拉著進了奶茶店:“我要香草味的,兩杯,一杯用來喝,一杯用來暖手。”

“好的,My尊貴的lady。”

沈徹狗腿地拉開門,一彎腰,做了個“請”的動作,阮欣桐被他蹩腳的英語逗笑了,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奶茶店,誰都沒有看見,韓劭就站在馬路對麵,麵色冷漠地看了他們很久。

07生病的人最矯情

這天阮欣桐到底也沒能去成丁潔家,沈徹載著她,半路直接翻進了路邊的水溝裏,車胎爆了不說,沈徹的額頭還被擦破了,兩人狼狽地徒步行了數裏地才好歹找到家小門診。

阮欣桐全程黑著臉,沈徹那廝悲壯地拍拍車座:“上來,哥和單車都還能繼續堅持。”

堅持是不可能堅持的了,兩人渾身髒兮兮的,阮欣桐買來給丁潔的東西摔在地上,散的七零八落。

她翻出手機給韓劭打電話,可是響到自動掛斷都沒人接。

此刻韓劭一行人已經吃完了飯正在打牌,手機突然響起來,韓劭抽牌的指尖一頓,狹長的眼角垂下來,表情無波無瀾,他隨手丟出兩張二,不接,卻也沒掛斷。

“怎麼不接電話?”辛哲坐他旁邊,探頭看了一眼,“軟軟,誰啊?”

對麵的周舟擰著眉從桌底下踹了他一腳:“黑皮,出牌!”

“出就出,你蹬我幹什麼?”辛哲不服氣地蹬回去,低頭看牌,“不是,阿劭,你用一雙二打人家的小六?”

響鈴持續不斷,吵得人心煩意亂,韓劭掀開眼皮子,斜斜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冷,有些利:“不行?”

辛哲被堵得啞口無言,朝他豎了豎大拇指:“行,就看你這把輸得有多慘,出牌出牌!”

話音剛落地,響鈴停了,屏幕瞬間暗了下來,驟然安靜下來的空氣讓人有些心慌,丁潔看看韓劭,又左右看看辛哲和周舟,低下頭沒出聲。

韓劭淺淡的唇片繃成一條鋒利的線,他靜默片刻,突然丟下牌站起身來,椅子被撞得往後挪動,與地麵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你們玩吧,我下樓買瓶水。”

說完不管眾人的反應,拿起手機就出了門,連外套都沒穿。

“喂,都不問問我們喝什麼的嗎?”辛哲慢半拍。

周舟跟著丟下牌,為這個沒眼力見的兄弟感到頭疼:“喝個屁,洗牌,鬥地主!”

“憑什麼是我洗牌?”

“讓你洗你就洗,廢話什麼……”

下了樓,冷風瞬間撲麵而來,寒氣打著旋兒地往人的骨頭縫裏鑽,韓劭這才發現自己隻穿了件薄毛衫就下了樓,腳上還穿著家居拖鞋,暗罵了一聲有病,但也沒有轉身上樓。

他劃開手機,看見阮欣桐發來的微信:路上出了點意外,今天過不去了,改天再去看望丁潔,你幫我問好啊。後麵跟了個燦爛的笑臉。

韓劭盯著屏幕,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若不是親眼所見,估計就真信了她的話,這是第二次了,阮欣桐因為沈徹而失約。

風漸漸大了起來,枯枝碎葉被卷著飛上了天,帶著令人生畏的力道,吹得人呼吸都困難。韓劭一動不動,任狂風在身後漫卷,他微微垂頭,專注地盯著手機屏幕。

路上有小孩被爸爸抱在懷裏疾步快走,他伸出小手指向韓劭,好奇地問:“爸爸,他在做什麼,難道不冷嗎?”

男人將他的小手塞進懷裏,瞥了韓劭一眼,拍拍小孩的腦袋:“大概,是在傷心吧。”

阮欣桐不知韓劭此刻的心理活動有多複雜,她隻知道第二天上學,韓劭不理她了。

照常接她上學放學,照常給她講題補習,但多餘的話卻一句不肯跟她講,連日常的牛奶都沒有了。

阮欣桐覺得有些不理解,如果是因為失約的事,她不是都已經解釋過了麼?

“韓劭,這個題我不會。”阮欣桐下課後捧著練習冊跑到後排,手上捏著支筆,眼巴巴地看著他。

韓劭沒有抬眼,隻隨手將練習冊往前翻了兩頁,指尖落在其中一道題目上,態度冷淡,語氣涼涼的:“跟第三題是同一類型,不是已經講過了嗎,你的心思到底有沒有放在學習上?”

阮欣桐其實沒仔細看題,臉上訕訕的,但是如此一來,她連題都不敢問他了。

之後再有不會的,就問同桌陸林遠,陸林遠被她一問,竟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講解時尤其熱情努力。

“怎麼不問韓學霸了?”楊詩琪見狀有些不解,“陸林遠這廝……”

陸林遠一推眼鏡,寒芒閃爍:“我怎麼了?我也是學霸,給你講題綽綽有餘!”

“是是是,您是大佬您厲害!”

楊詩琪衝他做鬼臉,氣得陸林遠想跳起來打爆她的頭,自從二班出了個韓劭,他的威信簡直直線下降。

阮欣桐被逗得咯咯笑,笑完了又有幾分惆悵:“我怕問的太多了,會惹他煩。”

她低垂著頭,筆尖在一道錯題上點了點:“而且可能我問的都太幼稚了。”

楊詩琪抬頭往後看,恰逢韓劭跟梁輝抱著籃球從後門進來。

韓劭一眼看見湊在一起講題的阮欣桐和陸林遠,眉心登時死死地皺了起來,他反手一扣,籃球砰的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課間嬉戲的同學受到驚嚇,紛紛扭頭看向他,阮欣桐也跟著回頭,眼裏有幾分驚惶。

梁輝抬手抱住球,震得手指發麻:“喂,突然發什麼火?”

韓劭垂下眼角,冷漠道:“吵。”

楊詩琪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讚同阮欣桐剛剛說的話:“脾氣是不太好,還是陸林遠好些。”

這天之後,阮欣桐跟韓劭之間的交流就更少了。

冷戰來的莫名其妙,有時候兩人走在路上,彼此間一句話都不說,這也讓阮欣桐直接忽略了韓劭的身體狀況,直到某天課堂上,老師的授課一次次被一連串壓抑的咳嗽聲打斷,她才驚覺韓劭的身體出了問題。

阮欣桐心裏自責沒有早些發現,一下課就跑過去看他。

韓劭向來強健悍厲,這次的病卻有些來勢洶洶,他頭昏腦漲,強撐著精神跟阮欣桐對峙,即使到這個地步了,還是不肯先開口低頭,就連不舒服也硬要壓著。

嘶啞的咳嗽聲從胸腔裏悶悶地帶出來,他以拳抵唇,臉色蒼白,看著竟有幾分難以啟齒的柔弱。

“怎麼咳嗽得這麼厲害,是感冒了嗎?”阮欣桐皺眉,目露擔憂,“吃過藥了嗎?”

韓劭慢吞吞地抬眼,黑眸沉沉的,抿著嘴角不說話。

阮欣桐確信無疑了,這人肯定是還在生氣,生氣裏還有一絲委屈?

“你到底在別扭什麼呀?”阮欣桐有點兒著急,“你什麼都悶著不說,別人怎麼能知道呢?”

“有必要嗎?”韓劭沙啞地開口,自問自答道,“沒必要的。”

也許是生病的緣故,讓他整個人有些自怨自艾,無比消極起來。反正她有事想到的人總是沈徹,她不會的題目自有人幫她解答,他的存在於她,實際毫無價值,所以說什麼呢,什麼都沒有必要。

他伏下身子,額頭枕在手臂上,四肢陣陣泛冷。

阮欣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跑回座位,拿杯子去打了杯熱水放在他桌上,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韓劭,起來喝點水吧。”

韓劭閉著眼沒動,大腦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他凝起眉頭正要讓她別吵,對方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極近,額頭突然被人用手摸了一下,他身子猛地僵住,霍然睜眼,跟對方四目相對,對方眼裏的擔憂一覽無餘,有片刻的時間,他不知該如何反應。

片刻之後,他突然大力揮開了對方的手,身子往後仰了仰,眉峰緊蹙著:“你幹什麼?”

反應有些大,阮欣桐明顯愣了下,他張了張唇,想解釋“別靠太近,會傳染”,但阮欣桐卻轉身走了。

喉結緩緩滑動,他將那句話艱難地咽了下去,喉嚨幹澀到刺痛,很難過,難過到想哭。

阮欣桐出去了一趟,再回來的時候已經上課了,韓劭頭疼得像要裂開,就連梁輝都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問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搖了搖頭,看見老師進來了,阮欣桐走上講台,抬手指著他的方向,跟老師說了幾句什麼。

直到阮欣桐收拾好書包,走到跟前,韓劭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阮欣桐靠近他小聲說:“你發燒了知道麼,我幫你請假了,送你回家。”

聲音很輕,很溫柔,他不由自主地跟著站起了身。

韓劭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她自然架不動,梁輝自告奮勇,一起將人扶著出了校門。

陽光很明亮,仿佛包裹著一層透明的玻璃糖,看似很溫暖,卻都是假象,風刃貼著頭皮削過來,冷酷又無情。

指望男生自己主動戴帽子圍巾那幾乎是不可能的,阮欣桐下意識抬頭去看韓劭,韓劭的視線也正落在她身上,嘴唇有些幹裂泛白,雙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連衣角都失了幾分生氣,眼裏有些別扭,有些脆弱,也有些想要貪戀別人的溫暖和遷就,他自己不知道,卻讓阮欣桐看得心裏一揪。

她把圍巾解開,遞給縮成一隻鵪鶉似的梁輝,梁輝誇張地跳開,連連擺手:“我不冷我不冷,你自己戴著。”

“不是給你的,你幫韓劭戴上。”阮欣桐道,“他發燒呢。”

“……哦。”

幾乎是同時,韓劭冷著臉拒絕:“不用。”

然而病人沒有說話權,梁輝跟阮欣桐站在統一戰線,三下五除二將圍巾緊緊纏在他脖子上,韓劭心裏惱火,這種被人當成弱勢群體的感覺非常不好,他一把揮開兩人的手,埋頭大步向前,邊粗暴地扯著圍巾。

“韓劭,你別鬧脾氣了。”

“你閉嘴!”

韓劭很煩,強行把圍巾戴回阮欣桐身上,把她往梁輝身邊一推:“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帶她回學校。”

“我自己回我自己回。”阮欣桐忙道,“還是讓梁輝送你吧。”

韓劭的狀態很不好,她有些不放心,打開書包拉鏈,從裏麵拿出幾盒感冒藥,也不知什麼時候去買的,說著就要讓梁輝幫他帶回去。

“說了不用!”

手裏的藥盒嘩啦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好遠,幾人一下子都安靜了,阮欣桐看著韓劭,眼裏的光忽然黯了下去。

韓劭握緊手指,下意識朝前走了一步:“我……”

“對不起,我是哪裏惹你厭煩了,所以讓你這麼生氣麼?”阮欣桐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出的話帶了點顫音,“但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我很難過。”

韓劭眼裏露出一絲愕然,但阮欣桐沒等他說話,徑自將圍巾解下來塞進梁輝手裏,轉身朝來時的路走去。

“呃。”梁輝拎著圍巾,看著轉身就走的阮欣桐,又看看臉色難看的韓劭,無措地撓了撓頭,“你們兩個,吵架了?”

韓劭沒說話,那不是他的本意,他想。

也許人在生病的時候,情緒很容易就會失控,脾氣也會變得特別暴躁無常,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怎麼樣都不滿意。

但他並不想跟阮欣桐吵架,也不想讓她難過,一點也不想。

“你跟個小姑娘凶什麼呢,看,弄得人家都害怕了。”梁輝語帶調笑,“等回去好好跟人家道個歉吧。”

意外的,韓劭竟然應了一聲,他緩緩蹲下身子,將散落的藥一盒一盒撿了起來,順便撿回了自己崩散的理智,心裏暗罵自己果然病得不輕,屁大點的事,到底矯情什麼呢?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次,是他不對。

阮欣桐的心情也有些低落,她悶悶不樂地埋頭往學校走,走到校門口時突然發現阮東來的車停在外麵,她來不及疑惑,立刻興奮地迎了過去:“爸!你怎麼來啦……”

車門哢噠一下打開,阮欣桐的話戛然而止。

阮東來伏在方向盤上,聲音很輕很壓抑,但阮欣桐還是聽到了,他在哭。

阮東來聽到喊聲後飛快地擦了一把臉,轉頭看著阮欣桐,甚至沒能反應過來為什麼這個時間阮欣桐不在教室,眼圈紅得嚇人。

“桐桐,爸爸帶你回家。”

阮欣桐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有什麼不好的預感在腦海中一閃即逝,她感到手腳有些發冷,站在原地沒動,聲音艱澀地問道:“爸,怎麼了?家裏出事了嗎?”

阮東來張了張口,深吸一口氣,把阮欣桐拉上車,替她扣好安全帶,盡量穩住聲音道:“沒多大事,就是你哥,不小心摔了一下。”

08離別

阮城在實習中發生意外事故,造成雙腿癱瘓,膝蓋以下的部位需要進行截肢手術。

噩夢來的猝不及防,這對於阮欣桐一家來說,無異於是晴天霹靂,蘇虹聽到消息後當場暈厥,阮東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硬漢,生生被逼出了眼淚。

阮欣桐嚇得縮在角落,麵無人色,但是沒有人顧得上哄她,陰霾籠罩在阮家每個人的心頭。

一家人連夜趕往S城,在手術室外足足守了一整夜,直到阮城被醫生從手術室裏推出來,阮欣桐才終於號啕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一聲又一聲,仿佛心裏那根僥幸的弦終於徹底崩斷,整個世界轟然坍塌!

她怎麼敢,怎麼能相信呢?那是她無所不能,逗她寵她保護她的哥哥,那是阮城啊!

阮城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寬大的病號服讓他看上去格外脆弱蒼白,蘇虹握著他冰涼的手,一步也不肯挪開。

阮欣桐哭暈過去,被阮東來抱到旁邊的小床上,他起身去外麵買飯,站在明晃晃的陽光下,眼淚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有路人上前問他怎麼了,他擺擺手,跟人借了一支煙。

有些苦無處訴說,也無法訴說。

他的兒子那麼優秀,那麼年輕,他的人生才要剛剛開始,可眨眼就要這麼完了。他感覺這是老天跟他開的玩笑,他寧願被截掉雙肢的人是自己,可現實偏偏不是。

阮城醒過來時,一家人不約而同地忍住淚意,避開了他失去雙腿的話題,盡量說些讓人高興的事。

醒過來就好,還活著就好。

反倒是阮城,比他們想象中鎮定得多,他沒有問自己的雙腿,而是一隻手先撫上了蘇虹的鬢角,他說:“媽,你的頭發白了。”

蘇虹微怔,阮東來跟阮欣桐震驚地看過去,心中便是一刺,他們竟都沒有發現,向來臭美的蘇虹,鬢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花白。

蘇虹很快反應過來,不在意地撩了撩發絲,故作輕快道:“嗨,人到什麼年紀,就該活成個什麼樣子,反正你爸不嫌棄。”

阮東來嗯了一聲,肩背的線條緊繃著,他自從阮城出事後就一直沒怎麼說話。

阮城勾了勾她的手指,眼神帶著點歉意:“爸,媽,別擔心,兒子沒事了。”

一句話幾乎讓所有人瞬間淚崩,阮城自小就懂事,懂事的讓人心疼。

阮欣桐狠狠擰了自己大腿一把,但還是沒忍住掉下淚來。這兩天哭了太多次,眼腫得都快睜不開了,阮城虛弱地笑了笑,還像以前一樣沒心沒肺地笑話了她幾句。

幾人又說了會話,都看出阮城的虛弱,便讓他歇著,阮東來去找醫生問情況,阮城哄走了蘇虹,等留下阮欣桐一個,他才長長地籲出口氣。

“嚇著你了吧?”他問。

阮欣桐搖搖頭,挨在旁邊緊握著他的手,阮城抹了抹她的眼角:“我妹妹真乖。你放心,哥以後也一樣能護著你的。”

聲音很輕,但語氣裏的自信讓人莫名信服,阮欣桐卻又搖了搖頭:“我長大了,我也能保護你。”

阮城摸著她的頭笑了好一會兒,最終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他摸摸她的頭:“桐桐,你去看看外麵有沒有個女孩子。”

話題轉得太快,阮欣桐愣了愣:“什麼女孩子?”

“穿著時尚,長相漂亮,身材一流。”

“真膚淺。”

“我樂意。”阮城語氣嘚瑟,嘚瑟中又有些落寞,他笑,“反正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阮欣桐轉身走出病房,果然一眼看見個非常耀眼的女孩子。她隱約記起對方跟阮城的其他幾個同學一起守在手術室外的,那時候阮家一片混亂,都沒有多餘的心思應付阮城的那些同學,他們也並不在這個時候打擾,得知阮城脫離危險後便陸續離開了,隻是沒想到這人卻還在。

她長得非常高挑,身子倚在牆壁上,眼睛失神地望著窗外,阮欣桐走過去輕聲問:“你好,請問你是我哥阮城的朋友嗎?”

對方聞聲扭過頭,即使妝容花了也難掩其五官的昳麗,她點頭應了一聲。

“我哥請你進去。”

“謝謝。”

自始至終話都不多,也並沒有普通女孩子的纖細柔軟,她很強,阮欣桐莫名就這麼覺得。

阮欣桐不知道兩人談了些什麼,女孩子走後,阮城腕子上的紅繩不見了,被他藏在了枕頭底下,他沒多提,她也沒敢多問。

可是隔天,那個女孩子又來了,阮城發了好大的脾氣,女孩沒理,她拍拍阮欣桐的肩膀,說了句:“放心,我不會丟下他一個人。”

阮欣桐便真的鬆了一口氣。

之後的恢複期艱難而漫長,疼痛讓阮城在睡夢中不受控製地抽搐和呻吟,可他醒著的時候卻又總是笑著的。

為了讓阮城接受更好的治療,他們全家遷到了S城,阮東來很快給阮欣桐辦好了轉學手續,快到她連回學校好好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阮欣桐突如其來的離開,讓二班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沒有人知道詳細發生了什麼,但那個前一天還跟他們一起讀書做題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韓劭受到的衝擊力無疑是最大的,當老師宣布阮欣桐轉學的消息時,他以為自己在做夢,電話打了無數遍,卻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韓劭跑去找沈徹,沈徹起初比他還懵逼,後來從父母那裏得到消息,知道是阮城出事,直接請假去了趟S城,回來後整個人憔悴不堪,他對任何人都緘口不言,隻對韓劭漏了點口風,但也沒說具體。

韓劭在那一刻無比羨慕沈徹,沈徹可以說走就走,但他不能,他沒有立場。他給阮欣桐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無數條微信,都如石沉大海。

臨別前那一場莫名其妙的冷戰,刀尖一樣紮著他的心。

倘若時間可以重來,他一定不會讓她再傷心,可世上沒有如果,時間隻會一往無前轟轟烈烈地朝前湧去,留給兩人最後的記憶,注定是那場無疾而終的爭執,讓他時刻懊悔著,備受煎熬。

那段時間韓劭變得格外沉默,常常失神地盯著某個地方,一坐就是大半天,連周舟和辛哲都不敢在他麵前玩笑打鬧。

再次接到阮欣桐的消息,是在一個月後。

信息是淩晨一點發過來的,隻有簡單的三個字:我沒事。

這些天一直睡不踏實的韓劭瞬間清醒了,從床上翻身躍起,長久以來懸在心口的大石,終於晃晃悠悠地落了地,指尖快速打字,他問:怎麼還不睡?

出乎意料的,阮欣桐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吵醒你了嗎?”

“沒有。”他把音量調到最大,聲音平穩又冷靜,仿佛這些日子焦躁狂暴的人不是他,他把呼嚕大睡的毛團子戳起來,惹得對方喵嗷大叫,然後道,“小東西很吵,睡不著。”

毛團子聽不懂,喵喵兩聲後又找了個溫暖的角落,抱著尾巴酣睡起來。

“點點很吵嗎?”阮欣桐果然被引起了注意。

“還好。”

“我都不知道它現在長成什麼樣了,有點想它了。”

韓劭頓了頓,還是沒忍住道:“想它就回來看看它?”

阮欣桐眼角有點濕,她在枕頭上蹭了蹭,啞聲道:“不了。”

“那我一會兒給你發照片。”

“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沒有。”韓劭喉頭發緊,他慢慢開口,“那天是我不好,讓你傷心了,對不起。”

“你好的。”阮欣桐聲音含混地重複道,“你好的。”

韓劭頓了下,眉峰緩緩擰了起來。

兩人一時都沒有再開口,時間在黑暗中被無限拉長,阮欣桐抱著枕頭,身子在牆角縮成小小的一團,她用牙齒咬著指節,眼淚無聲地順著眼角流下來。

歡喜也好,吵架也好,那些稀疏平常的日子,對她來說,好像都已經很遠很遠了。

像是知道她在做什麼,韓劭的指尖收在掌心,忽然輕聲說:“軟軟,在我麵前,你可以哭。”

很久很久,那邊才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抽噎聲,接著一聲又一聲,像道鞭子般狠狠抽在人的心尖上,疼得渾身一縮。

“阮城哭了。”阮欣桐哭得說不清話,“所有人都說他堅強又樂觀,可是韓劭你知道嗎,他今天哭了,他讓我別看。”

阮城今天又被送進了醫院,阮東來跟蘇虹陪著他,家裏隻有阮欣桐一人,她把所有燈都打開,但黑暗依舊像猙獰的魔鬼,仿佛無處不在,她不敢閉眼,隻能睜得大大的,生生把指節啃出了血。

搬到S城後,蘇虹沒再找工作,專心照顧兒女,連日的操勞讓她的身體狀況變差,曾一度累到暈厥,阮城把這一切歸咎到了自己身上。

她從沒有見過那麼狼狽的阮城,他趴在馬桶蓋子上,吐得渾身都是,不允許任何人的靠近,阮欣桐推開門時,他用手遮住哭泣的眼睛,帶著些乞求地讓她離開,他說:“桐桐,別看,你別看我。”

“那是最驕傲,最無所不能的阮城,可是他連站起來都做不到了,他在求我。”

“為什麼偏偏是我哥呢,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韓劭,我很怕,可是我不能哭,不能再添亂。”

“老師講的我聽不懂,可是沒人再給我講題了,也沒有人願意陪我說說話……”

像是突然開閘的洪水,一旦爆發就再不能控製。

韓劭被這一聲聲無助撞得胸口生疼。他沒有說太多安慰的話,沒有讓她乖,也沒有讓她勇敢,他經曆過那種黑暗的時刻,知道有時候語言是多麼的蒼白和廉價,他隻是靜靜地聽著,任由她發泄。

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有一片海,寧靜時景秀無雙,風起時波瀾壯闊,當風浪湧起,我們無力阻止,隻有竭力將風浪踩在腳下,才能伸手抓住陽光,不堅強,還能怎樣呢?

阮欣桐歇斯底裏地哭了很久,韓劭一直沒有掛斷電話,兩人隔得很遠,又似乎無限接近。

很久之後阮欣桐都記得這一晚,這一晚她把所有的眼淚全部流幹,過往十六年的天真如夢幻泡影般破裂,讓她在一夕之間,倏然拔節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