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不要亂收禮物
愉快的時間總是稍縱即逝,周一開學,大家強行突破各個次元壁,從四麵八方彙聚一堂。
十一月中旬,天氣已經很冷了,蘇虹給阮欣桐套上了暖厚的毛衫,出門時韓劭已經等在樓下了,車把上掛了個保溫杯,他雙手插兜,側身的線條利落修長。
自從上次阮欣桐感冒,他就趁機徹底地奪了沈徹的權,不過沈徹也是真的忙。
阮欣桐一路小跑著過去,臉上粉色暈染:“等了多久了,冷不冷?”
“剛到,不冷。”
韓劭把車把上的保溫杯摘下來,塞到她手裏。
“這是什麼?”
韓劭沒答,他將車把扶正,扭頭催促她:“快上來,要遲到了。”
“哦。”
韓劭換了輛有後座的單車,在上麵綁了層柔軟的坐墊,阮欣桐坐上去覺得挺舒服,她打開保溫杯看了眼,是牛奶,溫熱過的牛奶。
空氣裏飄過淡淡的奶香,車子風一般朝前駛去,幾乎是一個眨眼,他們就到了學校。
韓劭去車棚放車子,阮欣桐站在外麵等他,手指縮進袖口裏,隻用一根手指勾著保溫杯上的提繩,周圍都是行色匆匆的學生。
經過周末一整天的放飛,心裏的結扣打開,阮欣桐心態穩穩的,不再為即將公布的成績忐忑不安,甚至連感冒都似乎一夜間好了起來。
正想著,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有人輕聲叫她:“小同學。”
阮欣桐回頭,眼前的人留著天然的亞麻色長發,微卷的發尾搭在肩頭,雙眼明亮,漂亮又溫柔。
她立刻抬手揮了揮,驚喜道:“藍曦姐,這麼巧。”
“是啊,真巧,能在這裏遇到你。”
藍曦說著打開了書包,從裏麵拿出個包裝精致的長方形盒子,阮欣桐恍了下神,突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
“可以麻煩你幫個忙嗎?”藍曦道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做了個將發絲別到耳後的動作,但是她耳側並沒有發絲垂落,她說,“幫忙把這個轉交個阿劭吧,昨天他生日,我有事沒能過去。”
這句話包含的信息量很大,還隱隱暗示著她跟韓劭之間親近的關係,但是阮欣桐沒意識到這個,她微微睜大了眼:“昨天是韓劭的生日?”
“對啊,他沒告訴你嗎?”
阮欣說不上心裏是驚訝還是原來如此的釋然,通過昨天眾人的反應,她猜想過丁潔過生日可能是韓劭隨口扯的謊,但沒想到會是韓劭自己的生日,那他直說不就好了,遮掩什麼?
“是啊。”藍曦的視線在她手中的保溫杯上頓了下,然後一把拉過她的手,將禮盒放到她掌心:“所以拜托你啦,小同學。”
“他……”
腦子亂亂的,阮欣桐抬起手,想說韓劭就在裏麵放單車,你不如自己親手交給他,但沒等她說完,藍曦已經遠遠地跑開了,像是生怕韓劭出來會被撞個正著。
掌心觸感略硬,有棱有角,不是彩色包裝紙滑膩柔軟的感覺,她手指微動,將禮物盒拿開,發現下麵還壓了一張折疊的信,折口的地方巧妙地折成葉片形狀,美觀大方又能防止其他人拆開偷看。
手真的很靈巧呢,阮欣桐想,如果她是收信人,可能會舍不得拆開。可是話說回來,現在還有人用這麼奇怪的方式通訊聯係嗎?
韓劭放完單車出來就看見她一手托著禮物盒,一手捏著信紙,眼神恍恍惚惚的。他眉頭一擰,眸光明顯帶刺地紮在她手上:“手上拿的什麼?”
語調太低沉,帶著些訓人的口氣,阮欣桐一時有些懵:“禮,禮物啊。”
“你父母沒說過不要亂收別人的東西?”
“可是……”
韓劭冷笑一聲,抽走了她手上精心折疊的信紙,夾在食中二指間晃了晃:“況且這種小學生的把戲,心裏懷著什麼鬼你不知道?有什麼事不能正大光明地說出來,非要偷偷摸摸地寫信?”
這種不停被打斷說話的感覺真是不好。
阮欣桐“哦”了一聲,麵上露出些恍然的神色,看著韓劭的目光頗為複雜。
“這是藍曦學姐給你的。”她說。
“……”
“還有這個禮物也是。”她補充。
“……”
阮欣桐朝他伸出手,禮物盒流光溢彩的包裝紙看著格外刺眼,韓劭臉上的表情有瞬間的扭曲,盯著她的目光格外用力,仿佛要把她刺穿似的,這是惱羞成怒了,阮欣桐心裏暗自解氣。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氣氛莫名尷尬。
半晌,韓劭冷著臉抓起禮物盒“咣當”丟進路邊的垃圾桶,轉身就走,腳步利落,衣角帶風。
“你做什麼?”禮物是無辜的!
阮欣桐被這出人意表的舉動驚呆了,忙跑過去把盒子從垃圾桶裏檢出來,小跑著追上去,伸手拽住他的衣角:“韓劭,這是……”
“閉嘴!”
“這是藍曦學姐給你的。”
“……”
“丟掉太不禮貌了。”
韓劭深吸一口氣,盡量保持著麵部平靜,黑闐闐的眸子乜著她,抿了抿唇道:“你收下的,你自己處理。”
阮欣桐覷著他的臉色,發現他是真心不想收,頓時覺得自己是好心辦壞事了,不該替他擅自收東西。
她訕訕地鬆開捏著韓劭衣角的手,垂頭抱著盒子,保溫杯在下麵一晃一晃的,她懨懨道:“好吧。”
韓劭見狀心裏一軟,最終還是伸手將盒子接了過去:“算了,這次我處理,但是下不為例,你別給我亂收東西。”
頓了頓又道:“你自己也不準收。”
“嗯。”阮欣桐跟他一並進了教學樓,想起這件事的重點,“韓劭,原來昨天是你的生日啊,你怎麼不說呢?”
韓劭哼了一聲,插在褲袋裏的手指蜷了蜷,臉上略有些不自然:“有什麼好說的,我不過生日。”
阮欣桐卻是滿臉興奮:“難道你跟丁潔竟然是同一天的生日?那可真巧!”
你是豬腦子麼?韓劭不想說話了,並扔給她一個白眼。
“本來我還在想要送你什麼禮物呢。”阮欣桐看著腳下的台階,繼續自語道,“既然你對禮物這麼抵觸,那我就不送啦。”
“……”
韓劭長腿一跨,一步邁上三層台階,噌噌噌躍上樓層,直接將她甩在了身後。
阮欣桐看著他一晃而過的背影翹起唇角,眼睛裏盡是點點笑意。
她就說麼,哪會有人不喜歡過生日,不喜歡收生日禮物的,她每次收到禮物都很開心,哼哼,口是心非的男人啊。
可是,該送點兒什麼好呢?看他考試的表現吧。
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在人的周身溫溫柔柔地勾了一層邊,窗子被推開一道縫,冷風立刻從縫隙裏鑽進來,吹散了那層似假似真的暖意。
陸林遠打了個激靈,壓好飛起來的書頁,抬頭不滿道:“楊詩琪,你能把窗子關上嗎?”
楊詩琪扭回頭來,哭喪著一張臉:“我能先不關麼,遠遠,我想冷靜冷靜。”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那聲“遠遠”嚇到了,路過的孫楷扭了一下腳,側身朝陸林遠擠眉弄眼,作天真可愛狀:“遠遠?”
“快滾,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孫黛玉。”陸林遠推了推眼鏡,從鏡片裏反射出懾人的寒芒。
罷罷罷,成績公布前的這段時間永遠是最難熬的,此刻人人神經都纖細脆弱,輕易招惹不得。
就連課間也沒有了往常的活潑,氣氛緊繃著,人人都恨不得沐浴焚香,禱告上蒼,讓自己能有個輝煌的分數。
但顯然神仙也不能滿足他們的願望了,隨著第一科成績的下發,整個教室頓時變成了修羅場,到處哀鴻遍野,一科又一科,將人殺得片甲不留。
“桐桐,你數學考得怎麼樣?”楊詩琪回過頭來問。
阮欣桐報了個分數,她其實是有些意外之喜的,因為感冒的緣故,她總覺得這次要糊穿地心,但是下發的幾科成績,比她預想中的要好,想想那天真是白哭了,還怪丟人的。
她禮貌性地問回去:“你呢?”
楊詩琪頓時抱著試卷哭唧唧:“別問我,我還在冷靜,嚶嚶嚶……”
不少人都在跟身邊的人交流,討論這次考試的難易程度,以及各自的發揮水平,嚶嚶嗡嗡的,也沒誰笑話誰的失態。
各科的卷子還沒發完,班上的八卦小王子就已經探聽到了數條消息,比如八班的陳文清這次考試翻車了,比如一班還是穩居各班級之首,再比如,他們班驚現了一匹黑馬!
遺憾的是,至於黑馬是誰,他扒著辦公室的門縫沒聽清。
阮欣桐向來不關心這些,反正等成績全部出來,真相都會大白的,相比之下,她現在更加在意的是韓劭的成績。
阮欣桐扭頭往後麵看了一眼,發現梁輝不在,韓劭單手支頤,眼睛看著窗外,似乎在發呆,她心裏咯噔一下,這個頹廢的狀態,不會是考砸了吧?
02明川黑馬
“韓劭,你……”
幾乎是在阮欣桐開口的瞬間,正在神遊的韓劭突然身子一震,手指一把抓起桌麵上的試卷,條件反射般地攢成個球,往桌洞內大力一丟,抬頭,麵上居然有一絲緊張。
這反應……阮欣桐幾乎是立刻在腦海裏浮現出曾經某人數學卷上那個明晃晃的零分,心裏悚然一驚,不會吧?好歹補習了那麼久呢。
可是看著韓劭緊張不安的樣子,她又不忍責問了,壓下心底淡淡的失落,努力露出個鼓勵的笑容:“沒關係,努力在短期內效果不明顯,這是正常的,你不要灰心。”
“我不……”
“不可以說不行,任何的限製,都是從自己的內心開始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韓劭看著她的眼睛,明亮純粹,清晰又完整地倒映著自己的身影,臉上帶著淡淡的愕然和欲言又止。
他考得還可以,剛剛下意識掩飾性的動作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他腦子裏在想著別的事,一時沒反應過來,並不是怕她看見。
但看見她比自己還要在意的樣子,他突然又不想解釋了,故意逗她:“你不失望嗎?”
失望是有的,阮欣桐抿了抿嘴唇,口是心非道:“沒有。”
形狀優美的嘴唇和潔白齊整的牙齒一張一合,阮欣桐加大了力度熬雞湯,韓劭心不在焉地聽著,等她說完了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肘將人拉回來。
“那個,你沒有其他要說的了嗎?”
阮欣桐一臉羞愧地搖頭,她平時喝雞湯也不多,肚子裏那點兒存貨已經掏幹淨了。
韓劭嘖了一聲,桌子底下的長腿換了個姿勢,似乎有些不高興道:“藍曦那封信……”
阮欣桐瞬間悟了,不等他說完立刻保證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誰管你會不會告訴別人了!”韓劭臉色烏黑,手指戳著她的腦門點點點,“你腦子裏在想些什麼呢?你以為她寫了什麼?”
阮欣桐心想那不是你說的麼,那種小學生的把戲,不知道心裏藏了什麼鬼……
越想越不安,阮欣桐把他的手指抓開,身子彎下來,嘴唇貼著他的耳垂,幾乎是用氣音在說:“韓劭,你可不能早戀啊。”
阮欣桐睫毛不安地顫動,臉上像桃花暈染開來,明顯是羞臊得不行,韓劭忽然就想笑了,他跟她低頭湊在一起,像說小秘密似的,也用氣音道:“你懂什麼是早戀麼?”
“我懂啊。”
目光剔透澄澈,表情一本正經地像個在討論嚴肅課題的老學究,韓劭心裏笑著罵了句“你懂個屁”,拿筆在她手背上輕點了下,表麵淡淡地道:“小孩子別想太多,她給我寫信,是因為我把她的聯係方式全都拉黑了。”
阮欣桐:“……”
藍曦在信上先是為先前的唐突給韓劭道歉,然後話鋒一轉,竟然提到了阮欣桐,說自己手裏高二年級的筆記和學習資料不少,如果阮欣桐需要的話,就留給她用。
藍曦是勤奮型學霸,她的資料對阮欣桐絕對是大有幫助的,但是韓劭心裏很清楚,她這是借著阮欣桐這根紐帶想緩和跟自己之間的關係。
其實他們之間也沒有什麼大矛盾,兩人從中學時期就認識,起初他們的關係並不怎麼好,畢竟是雙學霸,年級第一的位子卻隻有一個,藍曦不幸總是被壓一頭,時間久了,連她自己也都習慣了。
這麼些年來,她一直把韓劭當成前進的標杆,眼裏也看得到一個韓劭,以致於造成一種她跟韓劭非常親近熟悉的錯覺。
但事實上韓劭對她並不比現在高二班上的同學熟,曾經的他狂傲驕矜,從來沒有把第二名放進眼裏過,高一時因為周舟辛哲的原因,他們一起參加過幾次活動,但也僅此而已了。
上次藍曦貿貿然跑到他家,他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這個小姑娘太不懂事了,他對這種被單方麵強行拉近關係的行為極度排斥。
現在藍曦名為道歉,其實心思依舊不單純,倘若真想幫阮欣桐,大可以直接給她,何必非要經他之手。
韓劭沒把這些解釋給阮欣桐聽,他還在猶豫要不要轉述藍曦信上關於學習資料的事,隻聽阮欣桐幽幽地質問:“你是覺得跟學霸做朋友很羞愧,所以把人給拉黑了嗎?”
“……”
“自卑是種病,得治。”
很好,小同學,學習資料沒有了。
韓劭特別凶狠地瞪著阮欣桐,眼角的小淚痣像是要被眼風拋出來,心想你等著,等成績公布的那一刻嚇掉你的小下巴。
兩天後,成績全部出來了,二班的成績單被打印出來貼在教室的前門後麵,門口的人堵得密密麻麻,像是一群發現了蜂蜜的小蜜蜂,然後小蜜蜂們驚覺蜂蜜裏包裹著一枚炮彈!
“媽呀,這成績是不是有BUG?!”
“隻有我一個人差點兒以為名次是倒著排的嗎?”
“不,你不是一個人。”
“原來新同學是學霸嗎?現在抱大腿還來不來得及!”
整個二班都炸了,韓劭以甩開第二名三十多分的成績一騎絕塵,遙遙地掛在榜首,姿態很風騷。
陸林遠震驚地差點兒把眼鏡腿掰折了,他費了好大勁終於超越了隋亞楠,本以為自己這次可以妥妥地榮登第一的寶座,誰知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給他當頭一棒,整個人都懵了。
楊詩琪啪啪甩了自己兩巴掌:“曾經,有一個學霸在我身邊,我卻沒有珍惜……誒,桐桐,韓劭呢?”
備受眾人矚目的韓劭同學卻不在,早在第二節課間就跟老師請假回去了,走時很匆忙,臉色也不太好看,阮欣桐不清楚緣由,原本還有些擔心呢,現在想想,這廝該不是畏罪潛逃了吧?
說起來受到打擊最大的還是阮欣桐,她整天心心念念著要給韓劭補習,為了督促他上進簡直操碎了心,如今看來,那就是一個笑話,尤其是她這次被英語拖了後腿,整體滑了兩個名次,臉上火辣辣的,就像被人當眾甩了幾個耳光。
被欺騙了,欺騙她的人是韓劭。
二班出現了一匹黑馬的消息迅速發酵,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年級,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在打聽那個突然插進年級前三的陌生人是誰,前來瞻仰黑馬的人絡繹不絕,隻可惜黑馬本馬不在,給眾人心中遮了一層神秘的麵紗,讓大家心更癢癢了。
“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子是哪裏來的?韓劭?名字似乎有點耳熟。”
“可不是很熟嗎,運動會那天出盡了風頭的小子唄。”
“原來是他,哎呀,當時隔得太遠,沒看清……”
相比於各班同學們的震驚,老師反而是最淡定的,他們都了解韓劭的情況,知道他高一時成績就非常優秀,尤其是周恒,原本就對他有些期待的,隻是沒想到他在休學一年後還能考出這個耀眼的成績,因此雖然也驚訝,但接受的也快。
對於學校裏的情況,韓劭一無所知,他正站在醫院的急診室門外,盯著蒼白冷清的牆壁發呆。
丁潔的身體總是時好時壞,去過很多家醫院也查不出病因,這次更是毫無預兆地暈厥,直接被醫院下了病危通知,他想不通,幾天前還活蹦亂跳的小姑娘,怎麼一下子就虛弱成了這樣。
這也是韓劭一直不願意親近丁潔的原因之一,說來可笑,每次隻要丁潔出問題,韓忠第一個要責怪的就是他。倘若不是之前被阮城兄妹的互動感染,他這次也不會鬼使神差地把丁潔帶出去。
宋慧琴捂著臉不停地哭,身子幾乎搖搖欲墜,韓忠半擁著她小聲輕哄,轉眼看見杵在牆邊無動於衷的韓劭,頓時怒極。
“你到底是怎麼當哥哥的,明知小潔身體不好還帶她到那種地方去!”
韓劭側過頭,眼底的嘲諷一閃即逝。
自從家庭重組後,類似無稽的指責太多了,反正無論他怎麼做都不對,韓劭早已麻木。
他麵無表情地跟韓忠對峙,韓忠輕拍著宋慧琴的身子,眼裏則是對韓劭毫不掩飾的指責和失望。
韓劭突然覺得有些可悲,原來天底下真的有人可以對別人的孩子好過自己的親生骨肉,他這麼想著,便也笑了。
韓忠見狀揚著巴掌就要往前衝:“你那是什麼態度?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韓劭,我告訴你,你媽……”
“老韓,老韓!”
宋慧琴喊住韓忠,聲音哽咽:“小潔還在裏麵,你們兩個能不能讓我省省心?”
“對不起,是我不好,慧琴,你別生氣……”
韓劭轉身就走,他聽見韓忠厲聲質問他要去哪裏,他頭也沒回,這一刻他感到無比的疲憊。
他們才是一家人,他算是個什麼呢。
他沒有媽媽了,他也沒有家了。
出了院門,陽光立刻傾瀉下來,毫不吝嗇地纏繞在他的周身,他卻依然像是置身於寒冰之中,喉嚨仿佛被人卡了一把枷鎖,壓迫的他喘不過氣來。
他沒走遠,就蹲在醫院門前的馬路牙子上,忽然有些想抽煙。他摸了摸褲袋,摸出一根棒棒糖,那還是之前阮欣桐送他的,上麵貼了張笑臉的貼紙,他用指尖點了點那個笑臉,良久後輕輕地出聲:“軟軟,我有些累了。”
03探病
阮欣桐是直到傍晚放學才知道的消息,她背著書包下樓,走到二樓拐角時突然被人拽著書包帶子往後一拉:“嘿,小同學,走路怎麼不看人呢?”
“誒,是辛哲學長啊,你怎麼在這裏?”
阮欣桐身體輕,被辛哲隨手一扯就踉蹌了好幾步,腳從他白球鞋上輕輕掠過,留下幾個黑腳印,她瞥了一眼,故意不說對不起。
這一天她已經在心裏拿小棍把韓劭翻來覆去戳了八百十遍,怨氣罩頂,此刻看見他哥們,就一起連坐了,反正他們都是一邊的,合起夥來騙自己。
辛哲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趁著韓劭不在,心滿意足地在她腦袋上摸了一把,也沒摸出個所以然來,就覺得毛茸茸的。
“走吧,今天哥哥臨危受命,來當一回護花使者。”
“什麼?”
阮欣桐在他還想摸第二下的時候搶先一步邁下台階,辛哲悻悻地收回黑爪,掏出手機來在她眼前晃:“小同學,別這樣嘛,哥哥可不是壞人。呐,看到沒,是阿劭親自發信息拜托我今晚送你回去的。”
“他呢?”
辛哲的笑容淡了幾分,邊跟她下樓邊道:“丁潔住院了,他們家人都在醫院守著呢,哎,丁潔那小姑娘真是可惜了……”
“怎麼會突然住院?”阮欣桐驚訝道,“他們在哪個醫院?”
“這倒是沒說。”
“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沒問?”
“……”
被小同學教訓了,感覺很沒麵子。
其實這事有點冤枉辛哲了,丁潔對他們來說也算是朋友,出了事他不可能問都不問,但是韓劭隻簡單說了兩句就不理人了,信息不回,電話不接,他有什麼辦法?
最終在阮欣桐強烈譴責的眼神中,他硬著頭皮給韓忠打了個電話,叔叔長叔叔短的,嘴巴抹了蜂蜜一樣甜。
他知道韓忠父子兩個關係僵硬,半點兒沒敢提韓劭的名,全程隻表現出對丁潔的巨大擔憂和關懷,直到韓忠語氣不太好地反問了句:“你是不是對我女兒有什麼企圖?”
他閉上嘴巴,一頭紮在校園孔聖人的雕像上,渾身顫抖。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阮欣桐目露同情。
但好歹,他們最後還是拿到了醫院的地址,兩人商議了下,決定先不告訴其他人,明天中午放學後他們先去看看情況再說。
翌日,兩人去買了個果籃,打車直奔醫院。
這個時間不湊巧,下班放學的人群如洪流衝刷著城市的中心,汽車慢得像蝸牛一樣。
途經一個小市場路口,交通比較擁堵,辛哲不耐煩地敲著車窗:“師傅,能不能快些?你看,又有人超車了!”
辛哲長得人高馬大,聲音粗嘎,再加上荷爾蒙分泌過剩,下巴上胡子拉碴,雖說身上套著明川高中的校服,但別在胸前的校牌晃晃悠悠,兩根褲管擼到膝蓋上,露出濃黑的腿毛和緊繃的肌肉,說到激動處還狠狠地捶了下手,怎麼看都像個冒充小紅帽的狼外婆。
司機師傅敢怒不敢言,隻能見縫插針地往前鑽。
又行了一陣,道路徹底堵住了,司機師傅低罵了一句,手上一打方向盤,就要換道。
120緊急刺耳的聲音從前麵傳來,阮欣桐扒著車窗往外看:“師傅,怎麼了?”
“車禍,好像有人被撞了。”
話音未落地,辛哲突然喊了一嗓子:“師傅,停車!”
司機師傅手腳並用,下意識拉了手刹,辛哲臉色不好,扭頭朝阮欣桐道:“好像是阿劭的單車。”
腦子嗡的一聲響,阮欣桐抖著手打了兩下才打開車門,辛哲火速用微信掃碼,支付密碼還沒輸完人就躥了出去,司機師傅差點兒摸起電話來報警。
車禍地點發生在一家小公司門口,撞人的是這家公司的職員,正巧下班,剛出門口就跟人撞上了,他心裏也是慌得很。
“那小夥子速度太快了,真的,我根本就來不及避讓,我,我也被他嚇到了。”
因為公司兩邊栽種著濃密的綠植,視線有些受阻,所以他們都特別注意,他的速度不快,而且騎得還是電動車,按理說問題不大,但壞就壞在被撞的人落地時磕到了頭,地麵上洇出了一灘血,當場就昏迷了。
阮欣桐跟辛哲擠開人群,等他們到現場的時候人已經被抬上了救護車,救護車響聲尖銳,隻留下一片尾氣呼嘯而去。
自行車靜靜地躺在地上,車後座上的軟墊被地麵擦破了一個角,手上的果籃咚地掉在地上,阮欣桐麵色煞白地愣在當場,那輛單車曾載過她無數回,那真的是韓劭的單車。
“別慌別慌,這裏離丁潔住的那家醫院最近,我們去看看。”辛哲說著讓阮欣桐別慌,但自己的聲音也抖得厲害,給韓劭打了幾個電話,仍舊提示關機。
索性這裏離醫院很近,兩人也不打車了,直接一路狂奔而去。
“醫生醫生,剛剛車禍被送進來的人在幾樓,我們是他的朋友……”
醫院的大廳裏無論有多少人,都永遠給人一種蒼白陰寒的感覺,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每個角落,帶著消極的腐朽氣息。
辛哲快速地跟醫生交談,阮欣桐有些聽不清,她從來沒有跑過這麼快這麼久,感覺肺都要裂開了,胸口疼得要命,還想吐。她恍恍惚惚地想,韓劭說的沒錯,她的體質真的太差了。
隻停了一會兒,辛哲拉著她的胳膊朝電梯口跑去,與他們焦躁不安相對比的,是不緊不慢緩緩變化的樓層數字。
電梯門叮咚打開,他們刹步不及,跟裏麵的人迎麵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韓叔?”
韓忠往旁邊讓了讓,先讓其他人進出,他大概跟辛哲比較熟,跟個長輩似的教育道:“你們小孩子就是毛躁,萬一撞了老人怎麼辦?凡事都是要遵守秩序的……”
“韓叔!”辛哲也顧不上尊卑了,焦急地打斷他,“阿劭出事了!”
“你說什麼?!”
電梯從一樓升至到六樓,韓忠都還沒反應過來。
辛哲在電梯裏把事情經過簡略說了一遍,電梯門一開韓忠就衝了出去,哐當一聲,撞翻了護士的小推車,秩序什麼的都喂了狗。
人已經被推進了搶救室,搶救室外麵站著個人,阮欣桐一看,正是那個肇事者,沒想到他竟然比他們到的還快,人也還算負責,正抓著醫生的胳膊問東問西。
“醫生醫生,我兒子怎麼樣了,怎,怎麼就進搶救室了,很嚴重嗎?”
阮欣桐稍稍落在後麵,抬眼看向腳步不穩的韓忠,似乎連背都一下子佝僂了起來,很難跟當初推開門衛室的大門,對著韓劭上腳就踹的男人聯係到一起。
尤其是聽韓劭說過他父母的事後,她對韓忠的印象其實是非常糟糕的,那就是一個強橫粗暴不負責任的男人。可現在,她卻忽然覺得,全天下的父母在某些時候都是一樣的,他也並非真的對韓劭不在乎。
待得知旁邊杵著的陌生男人就是肇事者後,韓忠狼一樣撲上去,狠狠揪住對方的領子,猛地一拳砸了過去,男人的鼻血當場就流了下來,血崩似的,看著有些嚇人。
辛哲忙上前抱住韓忠的腰將人拉開。
阮欣桐也氣喘籲籲地跑上前,攔著他的胳膊:“韓叔,韓叔你別急,韓劭肯定不會有事的。”
“對啊韓叔,你先冷靜下,咱們別吵著阿劭動手術。”
韓忠指著肇事者的頭,雙眼暴紅:“我告訴你,倘若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要你的命!”
說完這句話後就像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似的,韓忠雙腿驀地一軟,竟是連站都站不住了,辛哲忙將人架到走廊邊的椅子上坐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手術室外的紅燈一直亮著,走廊上靜得讓人窒息,阮欣桐甚至隻能聽到自己紊亂的呼吸和心跳。
她年紀還小,尚未經曆過這種變故,無措和恐懼像毒蛇一樣爬上她的身體,將她緊緊地纏繞起來。
她很想哭,可是過分安靜的空氣讓她連哭都不敢,隻緊緊地貼在牆邊,憋紅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壓抑到極限的聲音從嗓子裏溢出來,韓忠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似乎自語般地道:“我究竟是造了什麼孽……”
“今天是個好日子~~”
寂靜的走廊上陡然響起一陣喜悅的歌聲,幾個人俱是一愣,反應過來才發現是韓忠的手機彩鈴。
歡歡喜喜的音樂與當前的境況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阮欣桐看見對麵的肇事男人以手抵唇輕咳了一下,似乎是想笑,又努力憋了回去。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歌聲一遍又一遍,電話是宋慧琴打來的,韓忠愣愣地盯著手機屏幕,半晌疲憊地按了掛斷。
下一秒。
“我的滑板鞋,時尚時尚最時尚,回家的路上我情不自禁,摩擦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