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們也應該牢記這點:清教的精神世界包容著一個矛盾的集合體,毫無疑問,它的靈魂人物要比那群保皇黨人更加本能認識到藝術的永恒魅力490。不僅如此,即使是倫勃朗491這樣的天才人物,不管在清教徒們看來,他本人的行為舉止多麼違背上帝的意願,他的作品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當時所處的宗教環境的影響492。但是這一狀況並不能扭轉整個曆史的發展趨向。然而清教傳統的發展確實並且已經對人格的精神化發生了效用,所以它對文學的促進作用是顯而易見的。但這種益處很大程度上要到後代的發展上才被體現出來。
盡管我們在此的討論不能涵蓋清教所有方麵的影響,但有一項事實是務必要提到的:容忍享用文化產品所帶來的好處(雖然這些產品都是為審美或體育需要而享受的)這一態度必然同一項特有的限製相矛盾——即享受這些東西的前提時不付出任何代價。受到上帝恩賜的人隻是接受了他的托管之物,因而他要像寓言中所描述的忠厚仆人般,能夠說清楚每一枚便士的去處493。所以如果單單是為了個人的享樂而完全忽視上帝的榮光而花費財產,哪怕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都將是非常危險的494。即使是在當代,隻要睜大眼睛,誰都會碰上這種觀念的代表人物495?人們之於自己的那份財產,就如同一個恭順的管家,或者說就是一部充實財富的機器而已。這種對財產的責任感給人們的生活帶來的負擔感多於快樂感。假如此種禁欲主義的生活狀態經得起考驗的話,那麼財產愈多,也就意味著想方設法使財富增加,以為上帝增加榮光的責任感也就愈重。如同資本主義精神所表現出的其他方麵一樣,此種生活方式也可追溯到中世紀496,然而它的產生是以禁欲的新教倫理觀為基礎的,顯而易見,它對資本主義的發展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497。
綜合以上的分析,這一新教禁欲主義同自發的財產享受意識顯然處於相互對立的狀態;前者束縛著人們的消費——特別是奢侈品方麵。而另一麵,它又將獲取財產這一本能意識從傳統倫理的禁錮中解放出來,不僅使這一意識合法化,而且(在我們所討論的範疇內)還將其上升為上帝的意願。也正是在這一層麵的意義上說其衝破了傳統觀念的束縛。正像教友派(或者公誼會、貴格會)辯士巴克萊(那些清教徒就更是如此了)所指出的那樣,這場拒絕一切誘惑,斥責依靠身外之物的運動,並非是一場反對合法獲取財富的鬥爭,而是一場批判不合理的使用財產的鬥爭。
然而,這種不合理使用財產的行為主要體現在各種奢侈品的消費上。不管在封建老朽者的眼裏看來,這樣做是多麼的自然,清教徒們都將其斥責為肉體崇拜498;然而,對於財產的合理或出於功利目的的使用,他們都是讚同的,並被認為是上帝的旨意,也是個人與公共利益的需要。清教徒們並不希望有錢人被迫接受禁欲主義499,隻是要求他們從實際和實用的角度來考慮自己財產的使用問題,“舒適”
這一觀念極其巧妙地將開支的界限限定在倫理所許可的範圍內。那些最堅決地代表這種生活態度的人身上最早也最清晰地體現這一財產的使用態度,當然也是絕非偶然的。那種中產階級家庭的明淨而穩定的舒適感被他們奉作理想,進而對封建主義那種沒有穩定經濟來源的華而不實、喜好汙穢的優雅以及拒斥合度的簡約態度擺出一副反對的姿態500。
在私有財產方麵,欺詐行為與衝動性貪婪受到禁欲主義的譴責,並被斥為貪婪、拜金主義,盡管財富本身即是一種誘惑。然而在這方麵,禁欲主義是一種“總在追求善卻創造出惡來的力量”501,所以它的邪惡即體現在誘惑人們出於私欲占有它的方麵。為了與《聖經.舊約》的思想保持一致,符合善行的評價標準,禁欲主義對出於私利追求財富的行為擺出一副嚴厲譴責的態度;然而,如果從事一項正當的職業並獲得勞動果實即是財富,那麼財富也符合受到上帝祝福的標準了。但最為重要的一點是:禁欲主義常常將有條不紊、堅持不懈地堅守一種職業這一宗教觀念作為最高的手段,同時也以此證明人們重生與真誠這兩項信念。而且這一宗旨已對我們之前提到的體現資本主義精神的生活態度的提倡發揮過巨大的杠杆作用502。
當這種獲利的自由與消費的限製結合到一起時,禁欲主義的節儉必然會產生資本積累的結果503;而強加在消費上的種種限製則促成資本被用於生產性質的投資,進而增加財富的總量。這種影響之大,竟無以用精確的統計數字來證實。然而在英格蘭,這兩者間的聯係從未逃出過曆史學家杜爾那雙智慧的眼睛504;而在荷蘭——這一真正在嚴格的加爾文主義統治七年的國家裏,在更嚴格意義上的宗教圈中,通過最為簡樸的生活方式和財富的有機結合,最終積累了巨大的財富505。
更深層意義的說,貴族吞沒中產階級財產的現狀(這一情況無時無處不在,在今日的德國更甚),必然招致清教主義對待封建生活方式那樣的反感。十六世紀,英國的重商主義作家曾將荷蘭資本主義優於英國資本歸結於荷蘭人積累財富多於使用財富。而這不僅僅是購買土地的問題,還因為荷蘭資本主義沒有把自己變為封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所以同時也失去了進行理性投資的可能性506。將農業看成是極其重要的生產活動的並非是(比如巴克斯特就是這樣看的)貴族,而是自耕農和牧民;在十八世紀也並非是地主,而是土地耕種者507。這種態度正好與清教徒的虔誠相吻合。作為“快活的老英格蘭”的代表,地主階級同清教徒之間的利益衝突自十七世紀以來就從沒有在英國這片土地上停止過508。前者是尚未受到損害的生活享樂,後者是恪守傳統倫理與戒律的自製行為,甚至在今天的英國社會,這兩種情況依然是其國民性重要組成部分509。相同的情況發生在北美殖民地,投機商人試圖用約束奴隸勞動的契約來保有種植園以過上封建貴族般的生活,這一願望同清教徒們明確的中產階級世界觀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並貫穿於早期北美殖民地的曆史510。
在清教的勢力範圍內,理性的資本主義濟生活的發展(這比僅僅鼓勵資本積累更有意義)都受到清教世界觀的影響,而且是始終唯一一致的影響,並孕育了近代經濟人。
值得肯定的是,在過於強大的財富誘惑下,清教所堅守的觀念不免會發生動搖——清教徒們自身也非常清楚這一點。我們看到,最虔誠的清教徒的社會地位正處於上升階段511——這似乎是一條規律,而在受到上帝恩寵的占有者中(甚至是貴格會教徒中)卻有著拋棄舊觀念的傾向512。中世紀的隱修禁欲主義513——世俗禁欲主義的前身也一再遭到同樣的命運。但在後者的情況下,在恪守嚴格的行為戒律與消費限製後最終取得良好效果時,合理的經濟活動所積累的財富不是直接為貴族提供服務——就像宗教改革之前那樣,就是供陷於崩潰邊緣的隱修使用,而教會的改革也就再說難免了。
實際上,在某種意義上,修道院的全部曆史即是一部與財富的世俗化敵對的鬥爭史。從廣義上來說,清教禁欲主義在世俗中的表現也是如此。十八世紀末期、英國工業擴張之前出現的衛斯理宗的複興即可與之做一番比較。所以在此我們要引述約翰.衛斯理本人的一段話514,或許它能概括前麵所討論到的一切內容。在他的這段話中,我們會發現,那些禁欲主義運動的先驅人物早在當時就已經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似乎自相矛盾的關係,並做出了完滿的解釋515。他寫道:“我擔心,凡是在財富增加的地方,那裏的宗教精髓便會以同樣的比例遞減,因此,就事情的本質而論,任何真正的宗教複興都不能長久的持續。因為勤儉必然會由宗教產生,而它又必然會帶來財富。
然而同時隨著財富的增長,傲慢、憤怒以及一切世俗之愛都將隨之增加。現在正像青翠的月桂樹一樣枝繁葉茂的循道宗(即衛斯理宗),雖然它是一種心靈的宗教,然而又怎能在那樣的情況下繼續保持興盛的狀態呢?在各個地方的循道宗的信徒們都一直虔誠地朝著勤奮節儉的方向生活著,他們的生活也隨之富裕起來。與此同時,他們身上潛藏的傲慢、憤怒,肉欲……對生活的一切渴望也正在成比增長。所以實際上他們隻是保有宗教的形式,而宗教的精神早已消失殆盡。對這種純宗教的衰落,難道我們真的就束手無策了嗎?人們的勤儉行為不應該受到阻止,我們必須勉勵所有的基督徒獲得一切他們所能獲得得東西,節省下一切能夠節省的東西,實際上這是一種勉勵他們致富的態度。”
接下來就是這樣的忠告:那些竭盡全力去獲取、去節儉的人,大多是願意奉獻一切的人,因為隻有這樣才能上帝才能更多施恩,使這樣的人在天國儲備一筆資財。衛斯理所表述的問題正巧也是我們一直想試圖指出的516。
就像衛斯理說的那樣,那些偉大的宗教運動給經濟發展帶來的影響首先表現在對其禁欲主義的教育的影響。一般來說,這種經濟效果隻有在純粹的宗教熱情過去後,才會顯現出來。而到了這個時候,對上帝的天國的狂熱追逐也就漸漸轉變成冷靜的經濟德性;宗教的根會一點一點的枯死,取而代之的將會是世俗的功利主義。道登的說法也如此,就像《魯濱遜飄流記》中描寫的這個在一定立場上517繼續從事傳教活動、與世隔絕的人一樣,他將班揚筆下的那個匆忙穿過名利場,在精神上尋求上帝天國的孤獨朝聖者徹底打敗了。
也正如道登所指出的觀點一樣,當“盡最大可能地利用現世和來世”的原則獲得主導地位時,平日裏提到的行善的良知僅僅成了享受舒適的資產階級生活的手段罷了,這一觀點也與德國那個關於軟枕頭的諺語的含義相同。然而,十七世紀這個偉大的宗教時代,為後人留下的講求實利的東西,竟然是一種善得驚人的,甚至善得有些虛偽的良知,這卻成為後人獲取金錢的唯一因素,隻要獲取金錢仍然是合法的行為。在這裏,那種令上帝滿意的教義已經蕩然無存了,甚至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518。
而這時,一種特殊的資產階級的經濟倫理出現了。資產階級商人漸漸意識到自己已經充分地享受到上帝的恩寵,而且實實在在地得到了上帝的祝福。他們認為,隻要他們的外表得體,道德行為沒有什麼汙點,而且在使用財產方麵沒有遭到非議,那麼,他們便可以隨心所欲地服從自己金錢利益的支配,並且認為這樣做是一種責任。另外,宗教禁欲主義的力量為這些資產階級商人提供了有節製、態度認真、工作異常勤勉的大量勞動者,這些勞動者會用對待上帝賜予的畢生目標一樣對待自己的工作519。
最後,這種禁欲主義還為了安慰資產階級而提出了信念:現世財富的不均分配完全是由神意天命決定的;在這些不均中,天意就像在每個具體的恩寵中一樣,自然能存在它想要達到而且不為人知的秘密目的520。加爾文自己曾做出這樣的論述:人們,也就是從事體力勞動和技術勞動的大眾,隻有當他們窮困的時候,他們才會順從於上帝的一切安排521。在尼德蘭522古爾特的彼埃爾和其他人),這種說法已被世俗同化成:勞動大眾隻有在需要的迫使情況下才會不情願地勞動。這種對資本主義經濟的主要觀念做出的係統闡述,漸漸融入到了低工資-高生產率的流行理論裏。從我們觀察到的發展線索中,我們不難看出,功利主義的解釋正悄悄地向宗教的死根滲入。
中世紀的倫理觀念不僅容忍社會上出現乞討的人,而且事實上,天主教托缽僧團523認為乞討是榮耀的事情。甚至連那些世俗的乞丐,僅僅因為他們為有錢人提供了行善的機會,而自認為擁有一種財富,即使是斯圖亞特王朝524時期的英國國教的社會倫理,也傾向於這種態度。一直到清教的禁欲主義參與嚴格的“英國濟貧法”的確立之後,這種狀況才從根本上發生了改變。其原因是因為事實上,新教教派嚴謹的清教團體在他們內部並不知道乞討是什麼東西525。
另一方麵,就工人來說,虔信派的辛森道夫分支十分推崇這樣一種忠實的工人:不追求利益,按照使徒般的模式生活;因此常常被賦予一種領袖的氣質526,而且這種氣質又具有信徒式的特征527。與此類似的思想剛開始在浸禮會中以一種更激烈的形式占上風。
顯然,幾乎所有教派的禁欲主義文獻中都體現著這種觀念:為信仰而勞動,對於那些在生活中沒有別的謀生機會的人來說,雖然這種勞動得到的報酬頗低,但是能博得上帝的歡心。在這方麵,新教的禁欲主義裏並沒有加入其它新東西。可是它不僅將這一思想深化了,而且還創造出了唯一一種對它的效果有決定性影響的力量,也就是一種心理上的認可——將這種勞動看作是一種天職,歸根結底,這種心理通常是獲得上帝恩寵最具確實性的唯一的手段528。另一方麵它使這種自願勞動在利用上具有合法化,即將雇主的商業活動看作是一種天職529。尋找上帝之國的途徑就是完成神示的天職,並且教會自然會把嚴格的禁欲主義教規強加在一無所有的階層身上,所有這些必定對資本主義意義上的“勞動生產力”帶來強有力的影響。現代工人的特征就是將自己的勞動看作是天職,與對利益不斷追逐而成為商人的特征一樣。博學的威廉.佩蒂爵士正是因為較早的看出了這一發展情形,才將十六世紀荷蘭的強盛經濟歸因於這個事實:這個國家的那些持異端者,例如加爾文教徒和浸禮會徒,“大都是一些善於思考、頭腦清醒的人,所以他們深信,勞動和勤勉則是自己對上帝應盡的責任。”530加爾文教反對那些以財政壟斷形式出現的有機社會組織;在斯圖亞特王朝統治下的英國國教中,也就是洛德531概念中提到的,那些以基督教社會倫理為基礎的教會和國家同壟斷者建立的聯盟,而有機的社會組織所采用的就是這種財政壟斷的形式。加爾文宗的領導者普遍反對這種政治上享有特權,又帶有商業性、借貸性,體現殖民主義的資本主義。與這種資本主義相對的,就是由加爾文宗提出的通過人的自身的能力,及其主動性去合乎理性地、合法地獲得利益,重點強調個人主義的動機。當政治上享有特權的壟斷工業在英國大麵積消失的時候,他們的這種態度竟然在工業發展中起到了具有決定性的作用;而當時的工業正是在一種無視政府,甚至反對政府權力的情況下發展起來的532。清教徒們(普林,帕克)拒絕同那些對大資本主義鼓吹、規劃的人發生任何聯係,而是將他們看作一個在道德上被人懷疑的階層;而同時,這些人又為自己擁有優越的中產階級道德感到自豪,這也構成了那些圈子裏的人對他們施加迫害的真正原因。笛福533曾經建議用聯合抵製銀行貸款和撤回儲蓄的辦法來回擊對持異端觀念者的迫害,這兩種資本主義態度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是與宗教上的差異並行的。直到十八世紀,反對者們還一再嘲笑不從國教者是小店主精神的化身,指責他們毀掉了老英國的種種理想。這裏也可見出清教的經濟道德與猶太人的不同;當時的人(普林)就已清楚地知道,前者,而非後者,才是資產階級的資本主義的倫理534。
在構成近代資本主義精神以及整個近代文化精神的諸多要素中,有一種以職業概念為基礎的理性行為,就誕生於基督教的禁欲主義之中——這也是本文試圖論證的觀點。如果讀者重新閱讀一下本文在開頭所引述的富蘭克林的那段話,那麼不難看出,在本文開頭被稱為是資本主義精神的那種態度,其根本內涵完全等同於我們在這裏所表明的清教世俗禁欲主義的內涵535,隻是它沒有宗教的基礎,因為富蘭克林在說那段話的時候,宗教基礎已經腐朽了。那種將近代勞動看作是具有禁欲主義性質的行為的觀點當然不算是什麼新觀點。現代社會中,任何有價值的工作能夠得以進行的條件,就在於它局限於專業化,棄絕它所牽涉的浮士德式536的人類共性,因此在今天看來,它的得與失必然是互為條件的。從根本上說,中產階級的生活是禁欲主義的特征——假如它的確試著成為一種生活方式,而非僅僅缺乏某種東西的話——這也正是歌德在他處於智慧頂峰時,在《威廉.麥斯特的漫遊時代》537和浮士德生命的結局中教給人們的538。對於歌德來說,實現的同時也體現著絕棄,體現著一種與追求完整和美的人性的時代的分離;在文化發展的過程中,它同雅典古典文化的興盛一樣,那個時代已經再也不能重現了。
清教徒希望在一項職業中傾注熱情,而我們的工作卻出於一種被迫。這是因為,當禁欲主義從修道院的鬥室裏被帶進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並開始統治世俗的道德時,它在形成龐大的近代經濟秩序的宇宙的過程中,一定會發揮其特有的作用。可是這種經濟秩序正深受機器生產技術和經濟條件製約著。今天降生於這一機製時代中的任何一個人的生活,都被這些無法抗拒的條件決定著,而且不僅僅是那些直接參與從經濟中獲取利益的人的生活。或許這種決定性會一直持續到人類將最後一噸煤燒光的時候。巴克斯特曾這樣認為,對於聖教徒來說,身外之物表示那件“披在肩膀上、隨時可甩掉的輕飄飄的鬥篷”539。但是命運注定將這件鬥篷變成一隻堅硬的牢籠。
當禁欲主義開始重新塑造塵世,並且將它在塵世的理想樹立起來時,物質產品對人類的生存便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控製力量,這種力量的增長速度很快,而且無法摧毀或消滅。從現在來看,雖然宗教禁欲主義的精神已經衝出了那個堅硬的牢籠,但是沒有人知道這是否是最終的結局,更重要的是,依賴於機器的基礎取得徹底勝利的資本主義,再也不需要這種精神的支持了。啟蒙主義——宗教禁欲主義大笑著的繼承者——臉上的玫瑰色紅暈好像也在一點點逝去,而且是無法回地逝去。那種責任本天定的觀念,在我們的生活中也像大勢已去的宗教信仰一樣,隻剩幽靈在一邊徘徊著。當天職與精神和文化的最高價值失去任何關係時,或者從另一個角度說,當這種觀念轉化成經濟衝動,不再被人感受的時候,通常說來,人們也就沒有必要再試著尋找什麼理由為之辯護了。在美國——能夠使它獲得最大發展空間的地方,財富的追求所體現的宗教和倫理涵義已經被剝除了,而向純粹的世俗情欲相聯。事實上,這也正是它具備體育競爭特征的原因540。
誰都不知道,將來生活在這個堅硬的牢籠中的人是誰;也沒有人會知道,在這驚人的大發展的終點是否會出現有全新的先知;而且無人知道,將來是否會再生老觀念和舊理想。如果我們的回答是不會,那麼在某種驟發的妄自尊大的情緒的遮掩下,會不會產生一種機械的麻木呢,我想這一點也是無人知曉的。因為完全可以,而且理由極其充分。對於這個文化發展的最後階段,我們可以這樣評說,即“專家沒有了靈魂,縱欲者失去了心肝;這個廢物隻是幻想著自己已經達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文明程度。”
但是這卻將我們帶入了價值判斷和信仰判斷的領域之中,當然,這篇純粹討論曆史的文章沒有必要承擔這份重任。我們下一步或許應該說明一下禁欲主義的理性主義對於實際社會倫理觀點內容所產生了哪些意義,從而對社會組織類型,以及上至國家下至群眾集會等社會群體都有哪些作用意義;然後我們就禁欲主義的理性主義與人道主義的理性主義541、生活理想和文化影響之間的關係作以分析,進而分析它同哲學和科學的經驗主義、技術的發展,以及精神理想的關係;最後將在禁欲主義宗教的各個領域,追溯它從中世紀開始——有禁欲主義以來——到它徹底融入功利主義的曆史發展過程。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準確地研究新教的禁欲主義,在它與塑成近代文化的其它諸因素的關係中,體現著怎樣的文化意蘊。
這裏,我們隻是嚐試性地對新教的禁欲主義對其他因素產生過影響進行了探究,確定了這一事實和方向,雖然這是十分重要的,但是我們也應當並且必須探究新教的禁欲主義在其發展中,以及其特征上又是如何受到整個社會條件,尤其是經濟條件的影響的542。通常來說,現代人,哪怕擁有最美好的願望,也不能準確的看清宗教思想所具備的文化意義,及其對民族特征形成的重要影響。可是,以對文化、曆史所作的片麵的唯靈論因果解釋來取代同樣片麵的唯物論解釋,當然也不是我的宗旨。因為任何一種解釋都有同等的可能性543,可是,假如並不單單是做準備,而是通過作一次調查探討所得出的結論,那麼,任何一種解釋都不能將曆史的真理揭示出來544[117]。
1基督教:發源於猶太教,與佛教、伊斯蘭教並稱世界三大宗教。該教以新舊約全書為聖經,信仰人類有原罪,相信耶穌為神子並被釘在十字架來洗清人類原罪、拯救人類的一種神論宗教。——譯者注2伊斯蘭教: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中國舊稱大食法、天方教、大食教、回回教、回教、清真教、回回教門等。公元七世紀,麥加人穆罕默德在阿拉伯半島上創建。該教要求教徒順從和信仰創造宇宙的獨一無二的主宰安拉及其意誌,以求得兩世的和平和安寧。信奉伊斯蘭教的人被統稱為“穆斯林”。——譯者注3修昔底德(Thucydides)(公元前460或455—公元前400或395年)古希臘曆史學家。代表作有《伯羅奔尼撒戰爭史》。——譯者注4尼可羅·馬基亞維利(意大利語:Niccolò Machiavelli)(1469-1527):意大利著名政治思想家和曆史學家。他是中世紀晚期意大利新興資產階級的代表,主張結束意大利在政治上的分裂狀態,建立強大的中央集權國家。其思想隻集中在其重要著作《君主論》中得到體現。——譯者注5彌曼差派:印度正統婆羅門教的學派之一。他們認為神奇的咒語可以控製整個宇宙的行為,人隻有從自私的欲望中解脫出來,才會獲得自由。——譯者注6複調音樂:一種“多聲部音樂”。指兩條以上(含)獨立旋律,通過技術性處理,和諧地結合在一起的音樂。——譯者注7哥特式:是12到16世紀風行於西歐的建築風格。建築特點事尖拱﹑拱頂﹑細長柱等。——譯者注8文藝複興:是13世紀末在意大利各城市興起,並逐漸擴展到整個西歐各國,並盛行於16世紀的一場思想文化運動。該運動提倡人性,反對神性,主張人生的目的是追求現實生活中的幸福,提倡個性解放,反對愚昧迷信的神學思想。——譯者注9等級國家(Standestaat):這個詞指的是歐洲封建主義向絕對君主製過渡時期所采取的一種後期形式。——原注10在這裏,同其他問題一樣,我與我們這位尊敬的導師盧卓.布倫塔諾的觀點不一致(後麵我們要引證他的著作)。主要是術語方麵的不一致,當然,也涉及事實方麵的內容。我認為通過掠奪獲利,和通過經營一個工廠來獲取利益怎麼能相提並論呢?更不應該將一切獲取貨幣的可能說成是能夠與其他類型的獲取相對照的資本主義精神。這樣的說法必將使概念含混,並且把強取豪奪和經營工廠混為一談,這樣一來就弄不清西方資本主義同其他形式的資本主義之間的具體差別。——原注11克門達(Commenda):是中世紀人們進行海運業務時參加的一種貿易聯盟。商品的生產者或出口者將商品轉交給另一個人,然後由這個人將商品運送到國外(有時一方可以提供運輸船,有時則由另一方提供運輸船)售出,從中獲得一份利潤。海運的支出則由雙方按商定的份額分攤,但是一切風險都要由船主承擔。——原注12四大文明古國:指古代文明的發源地中國、古印度、古埃及和古巴比倫。——譯者注13航海借貸:是中世紀流行於海上的一種商業,是“一種防範海上某些險情的保險方法,但是不違反禁止高利貸條例……當海上某些危險的冒險活動即將開始時,為了得到屬於某人或者其他資產者的貨物、一定數目的金錢。一旦船隻失蹤,那麼,借貸人不得強要還款;但是,隻要船隻安全抵港,那麼,借款人就要付相當多的傭金,有時高達百分之五十。”亨利.賽依《現代資本主義》第189頁。——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