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伊然和衣在鴿子籠似的我和父親的家住了一晚。
三更半夜,我睡意正濃,欲翻身時,不料一個人抱得嚴嚴實實,我在瞬間驚醒過來。“救命啊!”我大喊道,嘴卻被一隻手捂住了。
“素素,別叫,是我啊……”
顏伊然!他趁著酒勁,闖進我房間,一張酒氣熏天的嘴往我身上湊。
“素素,我喜歡你……”黑暗中我聽到了他急促的呼吸。我反感地將他推開,卻被他抱得更緊了。
“放開她!”一聲大喝將顏伊然和我都嚇了一大跳。顏伊然的酒也徹底嚇醒了。
“你還算是個男人嗎?”父親邊說邊一把將顏伊然拎到了門口。天,瘦小的父親竟能將人高馬大的顏伊然像拎雞鴨似的拎出去!
顏伊然漲紅著臉,說了聲“對不起”,便迅速逃出大門。
“你沒事吧?”父親憐愛地問我。
“沒事。”我很感激父親此時的壯舉,雖然顏伊然隻是一時酒後性起。
父親氣衝衝地要出去找顏伊然算帳,被我攔住了。封建傳統的父親一定認為我隻有結婚那天才能將自己交給一個男人,無怪乎他看到顏伊然對我非禮便怒發衝冠,認定這不應該是一個負責的男人所為。
是誰說的,女兒是父親的小情人?
許多時候,我總是被他為我所做的點點滴滴所打動,可我和他之間,始終橫亙著一個母親,母親在我和父親之間打了一個死結,這個結,是無法輕易解開的。一件很小的事或某個物品都能勾起我同母親相關的記憶,這記憶讓我對父親愛恨交加。看到昨晚顏伊然留下的二八自行車,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不禁飄浮到眼前,任我無論如何也趕不走。
我上初中時,學校離得很遠,父親便將他的二八自行車借給我騎。開始學車時,正值三九天,父親帶著我在寒天凍地的大街上學騎車。他起初還扶著我,後來不知何時悄悄鬆手了,我冷不丁地摔下去,膝蓋上撞了個大包。身上的傷很痛,刀子似的風刮得人更冷。可憐我的雙手凍得胡蘿卜似的,父親卻包公一樣站在旁邊觀望,讓跌倒了的我趕緊爬起來繼續練習,我的手凍腫了他也絲毫不管不顧。後來,我愣是咬著牙將那輛咣當作響的破車學會了,每天騎40分鍾去上學。
有一次我騎車時摔了一跤,自行車摔壞了,我自己想修車,搗騰了半天卻沒弄好,隻得花了一個多小時將車推回家。回到家,天色已晚。父親在黑暗的屋外修了近一個小時還沒修好,他埋怨我不該自己亂修車:“不該拆的地方瞎拆!”
我反問道:“什麼是該拆的呢?”
這話把父親惹惱了,他將車一推,撇下我回屋裏去了。我獨自一人流著淚,在冬季的寒夜裏將車拆了又裝,裝錯了又拆卸,竟奇跡般地將車擺弄好了。當我滿臉滿手油汙怒容滿麵地出現在父親麵前時,他隻笑了笑就忙他的事去了。
我來到水池邊用力搓洗手上的油漬,恨不能將手搓掉一層皮。洗了很久很久,我的眼淚也流了很長很長。從那以後,凡是自己能解決的事情,我絕不求人,更不會求父親。
顏伊然逃掉了,他在我父親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徹底毀掉了。顏伊然有好幾天沒聯係我了,我也懶得找他,反正我忙得一塌糊塗,累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誰。
他再找到我時,一臉憂傷地向我道歉:“素素,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喜歡你,希望你不要在意,我以後再也不會冒犯你了,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我真該死……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說什麼你才會原諒我呢?你真的不要怪我,我……”
顏伊然祥林嫂似的兀自說了半天,忽然停住了,他發現我正衝他狂笑。他窘得雙手不知道該放到胸前還是身體兩側,或是幹脆裝進褲袋裏。
我走上前,雙手緊摟他的腰,我冰涼的身體與他寬闊的肩膀親密無間,我聽得到他熱烈的心跳。受寵若驚的他欲低下頭吻我,卻被我推開了。
“對不起,顏伊然,我不能接受你。”
顏伊然本來抓在我肩上的手驟然停滯在半空,像迷航的飛機,搖搖晃晃地找不到地點著陸。
“告訴我,為什麼?”
“我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簡單的女孩。”
“你是指深夜上班的事嗎?我不在乎,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純潔的。”
“顏伊然,你是個單純的孩子,我不想教壞你,從現在開始,離我遠點,如果你不想被我傷害的話!”
“素素,告訴我,你喜歡過我嗎?”
“對不起。我們是兩條軌道上的人,永遠也不可能交彙的!”我頭也不回地逃離顏伊然,背後是顏伊然長長的歎息。
我的絕情,一定傷了他。可若不幹脆地拒絕他,隻會讓他心存幻想,徒然等待。我無意傷害任何人,盡管我曾被許多人傷害過。
我永遠不會告訴顏伊然:抱著他的那一刻,我竟絲毫沒有那種瀕臨窒息的感覺。從前和蘇沐暮,和寧易水,甚至和陳宇飛,還有那個我從不願提起的西瓜在一起時,我都會心潮澎湃,但同顏伊然,我真的沒有任何感覺,我心跳平常。
他的荷爾蒙變異。
我的DNA出錯。
兩條不搭界的河流永遠也無法流到一起去。我這條不安份的憂愁河不分東西盲目地放任自流著。
我以為顏伊然會就此放手,可他還是執著地來找我。我笑此人太癡狂,可自己對蘇沐暮不也是這般瘋傻嗎?
他憔悴得像縮了水的衣衫,蔫了吧嘰的。我最見不得男人委瑣的樣子。“你走吧。”我不忍心將“滾”字用在這個無辜的孩子身上。
“你是,因為,忘不了蘇沐暮嗎?”許久沒聽到蘇沐暮的名字,如今他的名字突然出現在我耳畔,像一個玻璃杯猛地摔碎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你認識他?”
許久,他才遲疑地說:“他是我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