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這是顏伊然,我的大學同學。”
“快坐,快請坐,這屋子小,將就著坐吧。”父親熱情地說。
顏伊然熊貓似的笑容可掬地坐下。兩人寒喧了幾句就無話可說了,父親本就不是一個熱鬧的人。
後來,聰明的顏伊然提出要和我一起下廚,我和他才從父親那裏解放出來。
“好緊張啊!”顏伊然手心全是汗。
“緊張什麼,我父親又不會吃人!”
“可他的眼神忒厲害,好象要把我看穿。如果你真嫁了我,我要對你有半點不好,他不拿把刀來要我的小命才怪!”
“你真這麼認為嗎?我怎麼覺得他一點也不喜歡我,養我隻是為了盡義務?”
“大錯特錯!他眼神裏寫滿對你的愛啊!”
“為什麼我就看不出來呢?從小到大他對我一直都凶巴巴的,還經常讓我滾。”
“你們父女倆看上去真奇怪,明明很愛對方,卻偏偏要裝出對彼此恨之入骨的樣子。”
“真的是這樣嗎?”我喃喃自語。
“好了,別多想了,趕緊做飯,醜女婿要在未來的老泰山麵前露一手!”
我係上久違的圍裙,和顏伊然一起在狹窄的廚房裏忙活起來。沒有母親教我做菜,我隻能依樣畫葫蘆地簡單做了盤番茄炒蛋,榨菜肉絲,美食家顏伊然做了豆瓣鯽魚,紅燒肉,蒜香排骨,還炒了盤香辣蝦。
色香味形俱全的幾盤菜端上來,父親興致高漲,拿出他平日舍不得喝的老白幹來,準備和顏伊然暢飲一番。顏伊然是個喝酒就會臉紅得像蝦米的人,連啤酒都隻能喝一杯。他麵露難色,但為了不掃父親的興,他隻有硬著頭皮上了。
父親平素並不沾酒,因為沒人陪他喝。現在一喝酒,他的話題便開了閘,他邊喝邊對顏伊然說了許多話。
他說:“素素從小沒了媽,性子又倔,小夥子你得多讓著她點。”
他說:“我對不起她們母女倆,讓素素從小沒有媽,我想給她找個後媽,又怕後媽對她不好,所以這20幾年來都沒再娶。”
他說:“我知道素素過得很苦,跟著我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可我實在沒有本事,不能給素素一個更好的環境,素素你千萬不要怪爸爸。”
他說:“素素,我早在幾年前就下崗了,這幾年我一直到處做臨時工,在漢正街擺過地攤,賣過水果,投過報紙,送過牛奶,當過建築工人,都怪爸沒用啊!”
……
“爸,您別說了!”我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我養活你,我馬上就畢業了,我能養活你,將來買大房子,天天吃鴨腿!”
一聽到我說“天天吃鴨腿”,父親忍不住笑了。“吃鴨腿”是我和父親之間共同的小秘密。
小時候,滿大街都是炸鴨腿的香味,我饞得直流口水,央求父親給我買一個。鴨腿要五元錢一個,而當時五元錢可以買八斤大米,囊中羞澀的父親自然舍不得。我於是開始哭鬧,父親不予理睬;我又大聲喊叫,父親還是置若罔聞;後來,我幹脆躺倒在地上耍賴,父親一把將我拎起來一頓暴打。我雖然不敢鬧了,卻在他打完之後,咬著嘴唇對他說:“以後我賺錢了,天天吃鴨腿,氣死你!”
以後,凡是碰到他不給我買的東西,我都向他示威,表示長大後“天天吃鴨腿”來“氣死他”。我和父親為那隻鴨腿笑了半天,顏伊然得知這個“典故”之後,也傻笑起來。
父親又東扯西拉到了我兒時:“素素從小生過許多病,將所有能生的小病都生了一遍,醫生還給素素下過好幾次病危通知單,素素能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幸虧她現在非常健康,素素真是命硬啊!一定是她母親在天之靈佑護著她。”
父親又說:“素素一直都很聰明,也強得跟頭牛似的。有一次下大雨我忘了給她送傘,她氣哭了,後來我再給她送傘,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再用了,寧願淋得跟落湯雞似的也不要我送的傘。”
父親還說:“素素的個性太要強,像男孩子,我以前還擔心沒有男孩會喜歡她,現在我放心了,我家的素素不是沒人要……”
父親的話語無倫次,顛三倒四,詞不達意,卻把我和顏伊然都說哭了。父親追問顏伊然:“怎麼我們家素素哭了,是不是你欺負她了?”
顏伊然尷尬地不知如何作答,我忙說:“是被酒嗆的。”
那天,不勝酒力的顏伊然和父親整整喝了一斤白酒。顏伊然至少喝了二三兩,在我家便池邊吐得稀裏嘩啦的。父親卻很高興,認為顏伊然不能喝也要堅持喝,是個實在人。我們都被父親的奇怪理論弄得哭笑不得。我們三人一直喝到深夜11點多鍾,不知不覺這場酒席竟吃了四個多小時!
父親醉了,20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他醉酒。我和顏伊然將爛醉的父親扶到床上,他很快就睡著了,邊睡還邊說胡話,嘴裏不停地叫著“小嘉,小嘉”。
小嘉是我母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