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他亦不再是他了,而是一座高海拔的偉岸的豐碑。
我心煙雨濛濛。
“下麵的時間我們來解剖兔子。”我嚇了一大跳,感情一時突兀得找不到轉折點。
我不得不從朦朧的幻想回到清澈見底的現實中。
我即將充當劊子手,手刃一隻與我無冤無仇的兔子。
我從小視小生靈為不共戴天的敵人,親手摁死了許多隻螞蟻,拍死了許多隻蒼蠅,蚊子,用毒蘑菇毒死了一隻貓,吃過雞鴨鵝豬狗羊牛等許多動物。我對小動物毫不留情,隻有一次看到一隻受傷的麻雀媽媽垂死掙紮,它的寶寶在旁邊哀號時,我動了惻隱之心,放過了兩隻麻雀。後來,麻雀媽媽還是死了,為此,我哭了一天一夜。此時,當我直麵一隻活蹦亂跳手無寸鐵溫柔可愛的小生命時,我忽然心生敬畏。
我緊握著手術刀,雙手顫抖,戰戰兢兢。
“現在,你要把它看成一個即將失去生命的病人,而不是一隻動物。你是在治病救人,而不是殘害生命。”那個名博開始說話了,我注意到,他用的是“你”,而非“你們”,說話時眼神在我身上流連,似乎,他不是對大家說,而隻是針對我。
我開始鼓起勇氣,舉起刀殺向那隻無辜的兔子。
一股腥紅的鮮血噴湧而出。從未見到如此多的血的我,眼前驟然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做夢,我有些惱怒:我又不是愛麗絲,做夢又不能讓我夢到仙境,為何讓我做這麼多的夢?
黑漆漆的房子裏有許多人,走來走去,走去走來,我同他們說話,卻沒人理我。我高喊“哎!”,他們也回應我“哎!”;我跳起水蛇般的舞蹈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他們卻依舊匆忙地走過來走過去。我抓住其中一個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為了證實我和他們是否真實存在,不料那個人抬手狠狠地還了我兩耳光,打得我兩頰火辣辣地疼。我剛想追上去找他理論一番,他卻高舉明晃晃的手術刀凶神惡煞地向我走來……
我摸進一條小胡同,許多戴麵具的人向我走來,我想從胡同另一邊逃跑,卻發現那是個死胡同。一個男人舉著一把斧頭陰森森地笑著,一步步向我逼近,我驚悚地大叫,他越來越近了……正當我絕望地以為會命喪他手之時,他卻笑嘻嘻地說“你的錢包掉了”,還遞過來一個黑色錢包,我半信半疑,我分明記得我的錢包是紅色的。剛一接過錢包,那人瞬間失蹤了。我仔細一看,錢包是紙做的,裏麵也塞滿了白紙……
一隻無比可愛的黑兔子蹦蹦跳跳地朝我跑來,它竟開口說話了,而且還會說謊!它說它是從月亮上私自逃下來的,我笑它傻得可愛,地球人都知道,月球上的兔子明明是隻白色的玉兔。它一再解釋說它見過嫦娥,還和吳剛一起喝過桂花酒,它越說我越不信,越說我越笑,笑得花枝亂顫。終於,那隻自稱月宮來的黑兔生氣了,突然變出一把手術刀,詭異地衝我笑道:“你不相信是吧,那我就剖開你的身體,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成的!”我緊緊地護住胸口,生怕自己的心被它挖出來,成為一個空心人……
從長得沒有邊際的夢裏走出來,我冷汗涔涔。醒來看到的此情此景,卻令我我狂笑不止,以至於我以為自己是笑醒的。隻見我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一隻皙白的手,竟然是他,那個得意門生的!瞬息,便戛然止住笑聲,天,我竟將他的手嚴嚴實實地按在自己胸口!
莫非,得意門生想占本姑娘的便宜?豈有此理!我一把抓起他的手,用力朝旁邊的牆壁上摔去……
“哎喲!”得意門生發出一聲痛苦的長嘯。他雙眼噴火,怒發衝冠。
啊哈,帥哥連生氣都是這麼惹火!
“你……”
“你……”
我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說出了一個“你”字。話音剛落,我們立即心領神會,隨即相視一笑。
你叫什麼名字?你幹嗎摔我的手?你幹嗎把手放在我身上?你怎麼會在這裏……
所有的疑問都滯留在唇邊,四目膠著,癡纏。他用目光溫柔地撫摸著我,在他的灼灼目光下,我一陣眩暈。
神呐,救救我!不能開口,絕不妥協。
誰先開口誰就輸了。在愛情麵前,我們輸不起。
我迷茫迷離迷惑,我渴望卻又害怕掉進他眼眸中的那一汪深潭裏。
我細微的心思被他穩穩地接住了,他一把抓起我的手,用力握在手心,緩緩抬起,放在唇邊輕吻,又不舍地輕輕放下。
蜻蜓點水般的吻卻迅速傳染我全身。我的身心顫栗不已。
是一場夢吧,一場白日夢。我閉上眼,不願從這場夢中早早醒來。
睜開眼時,他已經不在。我從夢境回到現實。我因暈血被他送到學校附屬醫院,他一直陪伴著我。這是護士告訴我的。
可他怎麼能撇下我就這麼走了呢?我衝下床,想要找他問個究竟,卻被前來查房的護士截獲了,重新被擄到床上。我謊稱上洗手間,拖著暈暈乎乎的身體逃出了醫院大門。
那隻血淋淋的兔子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這裏處處充斥的蘇打水味令我窒息,這所醫科大學的一草一木都令我崩潰!
退學,退學!
我想見他最後一麵,告訴他,我彈吉他隻是因為唯有彈吉他,我才可以將自己從這所讓人窒息的學校中抽離開來,如今,我要逃離這個牢籠,我要出走了,隨便去哪裏!
我回到宿舍,開始拚命彈吉他。
他怎麼還不來,他怎麼可以不來!
琴聲悠揚,琴聲婉轉,琴聲嗚咽,琴聲淒切。
砰!琴弦斷了,我的手指也彈得血花四濺。嚇壞了的室友趕緊將我送到醫院,我再次回到那所醫院。
他急匆匆地趕來了。
我和他命中注定是要重逢再重逢的。就像兩座隔山相望的水,終有一天會翻山越嶺流到一起,擁抱,環繞,交彙到一起。
他一臉憔悴地問:“你怎麼這麼傻?我剛離開一會兒你就……”
我幽怨地問:“你怎麼才來?”
他仔仔細細地觀察我包紮好的傷口,確認無大礙才放心地將我的手放走。他認真地說:“我總有一種錯覺,從前好象見過你。”
我傻傻地問:“是真心話呢還是哄我開心?很抱歉,你這麼說我隻會認為我是大眾臉。”
“是真的,從一進教室我就注意到你了。”
“然後就一直看我的笑話?”
“你很可愛。”
“可憐沒人愛吧。”
“接近你的人總會傷害你,也會自傷。”
“我是那個超強的細菌,沒有人有超強的免疫力?”
“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
“那麼你呢?”
他故作深沉地說:“我也是個難纏的細菌。”
難纏的細菌名叫蘇沐暮。此人竟連名字都如此奇怪。
兩天後,蘇沐暮帶著我這顆細菌出院了。我也準備辦理退學手續。
蘇沐暮認真地說:“你決定了?”
“我一天也不想在這裏待了,再待下去我難保自己不會死在這裏,身體不死,心也早死了!”
“你僅僅因為暈血就要放棄嗎?這樣做值得嗎?我所認識的林素素不是這樣的!”
“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從知道大學這個概念起就每天眺望家門口不遠處的武漢大學,期望能考上那所大學的中文係,可是,我的父親,我的親生父親,私自替改誌願,改成了我從沒考慮過的醫科大學!看看我現在都在幹些什麼吧,成天同酒精碘酒打交道,看一堆堆永遠也看不懂的醫書,解剖可憐的小生命,未來還要接觸那些身體傷病疼痛的病人,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蓄積已久的眼淚再難自持,迸發而出。
他極其自然地擁我入懷,我在他寬敞的肩上任淚水決堤。他磁性的聲音似一劑止痛藥,我很快安靜下來。
“想知道我的故事嗎?”他輕拍著我的背,“我的理想是考音樂學院,可是,父母認為藝術家不是一個崇高的職業,硬將我的檔案改投到這所醫科大學,為此,我離家出走一周,最後還是乖乖地回到家聽憑父母安排。”
“你真是個乖孩子。”我嘲諷道。
“大一我成天沉浸在音樂裏,和現在的你一樣。期末考試結束,我八門功課有四門掛紅燈時,我才幡然醒悟,再也不能這樣活著了。很多時候你不能挑戰生活,你隻能選擇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