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死了。
明明是晴天白雲的好天氣,卻宛若有一道雷劈下來,劈的裴殘烏精神恍惚不清。
宮人抬著一箱又一箱的金銀踏進府門,一封信件被攥的發皺,白紙黑字不過兩行字,如此輕巧的道出爹的死亡。
這是七日前送回的信,今日在爹的頭七送到了裴府裏,伴隨著撫恤的金銀來的還有王的口諭。
裴殘烏恍惚跪下接旨,隻聽見大太監尖利的嗓音高聲宣揚,裴府外圍了一圈人。
王痛心裴將軍殉身,遂由裴家嫡子接任主將,次日啟程前往邊關。
他們悄聲感慨裴大將軍的犧牲,又談論起王的體恤,嘀嘀咕咕全部鑽進裴殘烏的耳裏,攪得他腦海一片混亂。
少年人的唇抿的發白,臉色若紙,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艱澀,“臣,遵旨。”
大太監裝模作樣撇著眉安撫他幾聲,可轉身離去時嘴角溢出幾分諷笑。
裴殘烏看著進出的宮人,爹死了他卻哭不出來,暗沉的眸子看見遠處廊下的娘,娘就站在那裏,眼眶紅紅的,臉色比雪還白。
不多時裴大將軍殉國的消息飛遍了整個霽月都。
裴將軍人好,在霽月都有不少善名,不少百姓都唉聲歎氣道老天不公,裴府全府上下掛滿了白綾。
可裴將軍甚至連遺軀都沒有,吊唁的人很多,有朝官,有富家子。有交好的來默哀,有結怨的來看熱鬧。
靈堂隻有一塊牌位孤寂的放著。
裴殘烏不愛穿白衣,難得穿一次白,竟是在爹葬禮上的孝服,還有比孝服更白的是他的臉。
裴夫人哭的凶,熬不住愛人逝去的打擊,早早被婢女扶回了房。
十歲的裴家小妹已然知曉死是怎樣可怕的詞,哭腫了眼睛睡過去了。
裴將軍的驟然逝去把裴家的頂梁壓在了還有兩天才十六歲的少年。
掛滿白綾的裴府人進人出,裴殘烏跪在爹的牌位前,他的背脊依舊挺立,寬大的孝服穿在他身上顯得背影單薄。
有人打著安慰的幌子來讓他節哀順變,可那張扭曲的臉,眼底明晃晃掛著笑。
裴將軍生前交友多,樹敵也多,多的是有人想讓他死去,如今心願已成,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裴殘烏卻連看都不看那人一眼,濃黑的眸子空洞洞的,半耷著眼皮,一動不動好似也死去了。
李柏也來了,代替他爹前來吊唁的,平日見了裴殘烏就要擠兌幾句的少年此刻少見的安靜,他站在後麵推開巴結的官員,嘴唇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可盯著那道背影他躊躇不前,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到底也不是[恨]裴二。
楚家與裴家交好,自然也是來了的,平日口若懸河的左拾遺看著老友的靈牌,垮下了身形,身處朝堂這樣的濁水裏,他或許某一日也會和老友一樣驟然離去。
何甫同樣也是代他爹來的,他湊近了裴殘烏身旁,沉默片刻隻有一句節哀順變說出口。
與裴殘烏關係好的楚嗔卻在此刻沒了蹤影,但這樣的氣氛場景,沒人注意他去了哪裏。
從白天跪到深夜,吊唁的賓客接連離去,最後隻剩身披孝服的少年獨自跪在靈堂裏。
期間裴夫人撐著身體來勸過他,到後麵勸著勸著把自己勸得悲痛欲絕,又被婢女扶走了。
已至半夜,空無一人的靈堂隻有白燭賣力的燃燒照亮整個靈堂。
少年的呼吸聲輕的嚇人,這樣的跪姿他已經保持一天了。
穿堂風呼啦啦刮過,燭火被吹的左右搖擺,地上的影子也張牙舞爪起來,不少白燭被吹滅,一壺酒悄無聲息的放在了裴殘烏身邊。
“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楚嗔坐到裴殘烏旁邊。
今夜的月亮暗淡無光,嘩啦啦的水聲打破寂靜,酒液在杯中蕩出波紋,被一隻修長的手推到裴殘烏眼前。
楚嗔也不管他喝不喝,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喝下,他又說,“算了,就知道你不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