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刻,信雲煙躺在床上合眸,卻還是久久不能入睡。

他在腦海中不斷回想起少年在聽到自己那番隱匿卻含義十分明確的話後,麵上露出的那抹乖順笑容。

行雲尚應當是聽懂了他的意思,雖然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強忍著,可一回到偏殿就開始哭了。

少年哭了那麼長時間,心裏一定很難受吧。

信雲煙心中不免自責。

若是當時自己說出那番話時再委婉些,態度再溫和些,行雲尚會不會也就沒有那麼難受了。

可眼下話已出口,木已成舟。

無論是否對少年造成了傷害也改變不了過去。

信雲煙合眸逼迫自己不再去想,此刻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異常疲憊。

前些日子為了布置陣法,他消耗了太多靈力和心頭血。

哪怕經過幾日閉關休養,他的整個身體內在依然處於一種虧空狀態。

又因為詛咒對身體造成過不可逆的傷害,導致他但凡虛弱些手腳便會變得冰涼的毛病。

且是不論四季的。

信雲煙側身將身體習慣性微微蜷縮起來,可過了許久,腦海中的思緒和雜念依舊繁雜。

無從入睡之下,連待在這殿內都覺得憋悶。

信雲煙幹脆起身裹上一件深色外袍,想著獨自去外麵吹吹冷風興許能平靜些。

夜晚的玉塵殿內很是安靜,盡管白日內也是如此。

信雲煙在得知行雲尚身份後,便命管事楓言將殿內侍從盡數遣散了。

殿內平常也就隻剩下他與行雲尚二人。

楓言在泱城開辦酒樓助他打點情報,隻有收到傳訊時才會趕回。

月下廊影淒淒,信雲煙不知不覺踏上院中青石小道,來到梨園當中。

一縷淺淡梨香流入鼻尖,他忽然停下腳步,不想走了。

憑記憶來到其中一顆樹下,信雲煙彎腰取出埋在土壤下的一壇酒來,將之提至玉石桌前坐下。

開封酒蓋,又將桌上尋常用於喝茶的倒放瓷杯擺正,打算借著月光獨自小酌幾杯。

信雲煙雖然的確很少喝酒,卻也不是完全不喝。

每當情緒無從宣泄時,他偶也會產生想要逃避一切的念頭。

借助梨木佳釀的酒勁麻痹神經放鬆下來,也已經算是信雲煙無從應對心煩意亂時的下下策了。

但這樣畢竟能避開現實大夢一場,是一件多麼美好又令人向往的事情。

他並非是銅牆鐵壁,相反,可能連信雲煙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他是一塊布滿裂縫的蒼白瓷器,隻要不斷有外力擊打,就注定有一日會徹底粉身碎骨。

酒水輕晃,波光搖晃間仿佛能將空明月光整個盛入其中,唯獨盛不下一人心中的哀愁。

信雲煙垂眸沉默不語,將一杯又一杯甘甜佳釀下肚,卻也在逐漸昏沉的腦袋支配下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壇中酒水逐漸見了底,信雲煙放下瓷杯準備起身離開。

站起身的瞬間卻因攝入酒精過多眼前不住的發昏,他急忙彎下腰用雙手撐桌。

這才避免了在接下來一陣陣的天旋地轉中栽倒。

不知為何即使此刻頭腦混沌身體也難受得緊,信雲煙卻難得感受到徹底的輕鬆。

他就這般隨心任由自己彎眸低笑了起來,平日裏那雙總含著淡漠與疏離的眸中此刻卻微微眯著。

裏頭蓄滿了水光。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罪人,無論對於曾經短暫擁有過的家族來說,還是對於身邊的那個少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