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就關在一處不起眼的小樓裏。”兵營內,佐西馬立正站好,同時用事務性的語氣回答道,“關於沙皇的審判已經下來了,對麼?”
“沒錯,我們就是來幹這個的。”為首的男人悻悻說道,“沙皇一家被判處死刑,理由是他殘害了無數的俄羅斯同胞,就地執行槍決。”
雖然早就料到了沙皇會有這樣的結局,但佐西馬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原本以為,沙皇會被帶到莫斯科進行審判,但沒想到居然是就地死刑。仔細一想也對,紅軍現在正在和白匪打仗,沒有這麼多多餘的時間和物資去處理一個前朝遺老,而且紅軍的確也沒必要留千古罪人的性命,要知道法國大革命的時候,法國人可是把國王送上斷頭台的,比起那種方式,用子彈顯得足夠仁慈了。
但佐西馬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按理說莫斯科中央應該早就知道沙皇被關在葉卡捷琳堡,為什麼現在才想起來處理這件事情?還有白軍那些莫名其妙的進攻方式……這座城市裏真的有叛徒嗎?
“明白了,我會把沙皇的孩子全部接走,然後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來處理。”
隻不過長年以來的軍旅生涯讓佐西馬學會了閉嘴,永遠不要質疑長官的決定,這是一名士兵的職責,他隻需一如既往的執行命令就行,聽說白匪已經攻占了整個西伯利亞,媽媽和妹妹已經按照自己信件的內容,往烏拉爾山方向逃跑了,紅軍在那邊設立了救助站,她們會在那邊得到很好的照顧;而佐西馬則希望自己能夠去前線,將敵人擋在家門口。
“不,我剛剛說的是,沙皇全家都被判處死刑。”
“什……麼?”佐西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情況就是這樣,準備一下吧,古米廖夫中尉、佐西馬下士;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呢,二十分鍾後樓下見麵。”
話畢,這支聽命於莫斯科的部隊就這樣離開了辦公室,留下佐西馬和古米廖夫四目相對。
“莫斯科那邊到底怎麼搞的?”佐西馬抱怨道,“原先不是說會把沙皇帶過去審判……緊接著是就地處決,現在就連他的孩子也不放過麼?”
“命令就是命令,佐西馬同誌;再說了,俄羅斯大地上有多少比他們還要淒慘的孩子?”古米廖夫打開辦公室的窗戶,指了指遠處,“看見遠處的黑煙了麼?白軍就要打過來了,莫斯科中央已經下了放棄葉卡捷琳堡的命令,我們會在烏拉爾山的林海中抵禦他們進攻。”
“禍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有個孩子……叫阿納斯塔西婭……她根本就沒有享受過沙皇的那些奢華,就這樣也要殺了她嗎?”
“佐西馬,有些時候,就是要做出一些犧牲——”
“把子彈射進小孩子的腦袋……就能結束這一場廝殺嗎?”佐西馬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兩隻手用力敲打著牆壁,“把槍指向自己無辜的同胞我就已經受夠了,現在居然讓我殺小孩……”
時間仿佛靜止了,四下裏隻有壁爐內燃燒的柴火發出的劈啪聲,古米廖夫的眼珠子轉得飛快,他望著佐西馬,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用手指了指北方。
“那裏,是火車站。”古米廖夫拉著佐西馬的肩膀,“如果你真的想救那個孩子,就想辦法把她帶到那裏,我的一些部隊正在那邊護送平民撤離,她可以混在平民隊伍裏離開,但那之後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中尉……您為何……”
“如果我們隨意的殺害孩子,那我們和白匪又有什麼區別……”
古米廖夫正打算說什麼,忽然一名傳令兵便焦急的扣響了辦公室的大門。
“長官,白軍發動總攻了,他們人數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多,外圍的防線有些頂不住了。”
“上子彈!必須在平民完成撤離前守住城市。”古米廖夫從桌下拿出莫辛納甘步槍,用力上膛,“去吧佐西馬,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為你爭取時間。”
——轟隆!
大炮爆炸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尼古拉沙皇從窗戶向遠處眺望,激動得連話也說不出來;曆時半年的等待,終於等到了救兵。他把自己的孩子叫到客廳,讓他們打扮好自己,等待那個傳說中的救命恩人出現……
“那是鄧尼金和高爾察克的部隊,他們是來救我的,我們馬上就能夠自由了。”
——自由。
納斯蒂婭應該是生平第一次見到父親說這個字眼,她隻是默默站在姐姐們的後麵,聽著大人們說著那些他不理解的話。
隻可惜,開門的並不是預料中的救命恩人,而是佐西馬·彼得洛維奇·弗拉基米爾下士。
“不會有人來救你們的。”佐西馬說道,“莫斯科的劊子手正在往這邊趕來,他們是來殺你們的——那個叫納斯蒂婭的孩子在麼?我要把她帶走。”
納斯蒂婭從姐姐身後鑽出來,用藍色的眸子期待的看著佐西馬。
“你……你在說什麼?”沙皇有些驚訝,他渾身都在顫抖,“我……等一下,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能不能帶走我的兒子阿列克謝。”
“對,帶走阿列克謝——”沙皇的妻子也在向佐西馬求情,“如果你也是保皇黨同情者的話,帶走阿列克謝俄羅斯還有救。”
“想得美!我隻會帶走納斯蒂婭!”
“但納斯蒂婭是我們當中最沒有用的……”沙皇話還沒有說話,佐西馬就一拳打在了他對鼻子上。
“孩子隻有‘有用’和‘沒用’嗎?我壓根不是什麼保皇黨同情者,我覺得你們都是一群畜生,但納斯蒂婭這輩子連自由都沒有見過,她和你這群孤立她的女兒,皇儲兒子都不一樣;如果說誰有權利活下去,這個人隻有她!”
佐西馬一把抓住納斯蒂婭的手,他回過頭,莫斯科的劊子手已經來到門口了,眼下可不能從正門出去,忽然,他想到了納斯蒂婭發現的那個涵洞,可以從那裏溜走。
“等一下,等一下,請把阿列克謝——”沙皇的妻子用力呼喊著。
“等鄧尼金元帥的救兵到,我們——”
“鄧尼金元帥不會來了——”房間的大門被一腳踹開,為首的人是莫斯科的軍官,沙皇看到他出現後,臉上第一次露出恐懼的表情,“我們現在正式宣判你的罪行,你殘暴的統治,致使俄羅斯生靈塗炭,因此判處你們死刑,就地執行。”
“等一下!”
沙皇連話都沒有說完,軍官身邊的黑衣士兵便舉起了槍,這些槍都不是單發步槍,而是半自動突擊步槍,看來紅軍的兵工廠生產出了新的“玩具”,隨著一道道火焰的噴射,沙皇一家便倒在了血泊中,躲在隔間的納斯蒂婭望著這一幕,被嚇得說不出話。
又像之前一樣,又一個人躲在小小的房間……
但這次雪精靈沒有來救她,因為她感受到一雙溫暖的大手摟住了她的腰杆。
——噓……不要出聲,我們往下麵走,我會保護你。
佐西馬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清點人數……一二三四五六……有六具屍體,長官。”
“六具屍體?”為首的男子頓了頓,“我記得沙皇一家有七個人吧,肯定是溜了一個,把她給我找出來!”
“是,長官!”
“為什麼……”
佐西馬抓著納斯蒂婭的手,在亂作一團的大街上飛奔。
“佐西馬哥哥……為什麼?”
“按照我說的做,很快你就會獲得自由。現在抓住我的手,不要停下來,使勁兒跑!”
佐西馬右手抓著納斯蒂婭,左手插在槍套裏,死死抓著那支救了他命的德國毛瑟手槍,爆炸聲在城中四處響起,火焰照亮了天空——白軍看來這次是玩真的,他們拉來了大炮,向葉卡捷琳堡無差別開火。
“從今以後,你會獲得全新的人生,沒有羅曼諾夫、沒有政治與陰謀、沒有戰爭與死亡。”
“新的……人生?”
“你不再是阿納斯塔西婭——因為你已經成功掙脫了枷鎖!你可以丟掉那個名字了!枷鎖破壞者從牢籠中逃了出來——”
“名字……”納斯蒂婭輕聲呢喃道,“我會有新的名字……嗎?”
“會有的。”
“佐西馬哥哥會收養我嗎?我會有一個新的名字嗎?”
佐西馬望著納斯蒂婭,心裏居然真的考慮起了這個問題;如果收留納斯蒂婭的話,無非就是家裏麵多一副刀叉罷了,反正現在家家戶戶都揭不開鍋……前提是自己能夠說服母親,至於妹妹的話,她應該會很高興自己多了個朋友。
“我……我會試著和母親說說看;但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我們得先逃到火車站,去那裏有人接應我們,古米廖夫中尉會把平民帶到烏拉爾山,我母親和妹妹就在那邊,到那邊我們就安全了。”
“長官!您之前去哪兒了,我們還以為你犧牲了。”
“放心,我沒有缺胳膊少腿,還能喝伏特加。”
佐西馬的下屬士兵從一棟被大炮轟炸過的房子裏衝出來,為首的班長見到佐西馬後,笑得合不攏嘴。
“現在什麼情況?”
“白軍已經突破了外圍的防線,長官,他們的火力太猛了,大炮像雨點一樣殺死了我們好多戰友;指揮部剛剛被炸沒了,我們現在連一個上級都找不到……等下,這個女孩是……”
“哦,一個走丟的孩子,我正準備把她送到北麵的撤離隊伍。”佐西馬將納斯蒂婭護在身後,“我們一起突圍吧,隻要到火車站應該就能遇到大部隊了。”
“沒問題長官,隻要——”
——轟隆。
又是一聲巨響,兩名紅軍戰士從街角跑了過來,他們樣子十分狼狽,而下一秒,火光就吞噬了他們。
“狗日的白軍有坦克!”
佐西馬被剛剛的炮聲震得有些耳鳴,大街上則因為爆炸掀起了一層淡淡的白霧,透過四散的煙塵,隻見一輛金屬巨獸緩緩踏過剛剛倒塌的廢墟,氣勢洶洶的朝佐西馬的小隊襲來。這不是俄羅斯製造的坦克,也不是德國人的坦克,這是一輛英國製造“馬克”型坦克……協約國究竟是怎麼把這玩意兒運到西伯利亞這種鬼地方的?
“臥倒!”
鋼鐵巨獸剛剛出現,就朝著佐西馬的小隊又開了一炮,三名紅軍戰士瞬間就被炸飛;佐西馬示意大家躲在掩體後麵;他捂住納斯蒂婭的眼睛,不想讓她看到眼前血肉橫飛的場麵——這就是戰場,這就是地獄,佐西馬又回到了這個鬼地方。
“佐西馬哥哥……我會死嗎?”
“不!你不會死的,有我在!”
士兵在戰場上,首要任務不是擊潰敵人,而是想辦法活命。
但現在和之前不同,這次佐西馬除了活命之外,又多了一個新的目標——
“從這裏到北麵的火車站有多遠?”佐西馬拿出地圖,對一名同伴問道。
“沒多遠,大約三俄裏左右,但白軍的士兵占領了主要的街道和中央的教堂,我們屁股後麵是白軍的坦克,前麵是白軍的陣地……除非……”
“除非什麼?”佐西馬問道。
“用很快的速度衝過去,我們會給你打掩護,長官。”
“不……不能這樣……要走一起走!”
“我們是紅軍戰士長官,我們是不怕犧牲的。”同伴半開玩笑性質的敬了個禮,“而且,如果我能用我的死換一朵祖國鮮花得以幸存下去,我就覺得我的人生很有價值了。”
佐西馬剛剛想說什麼,這名同伴就拿著步槍衝出了掩體。
“掩護長官撤離平民——火力壓製!”
協約國的坦克,除了能夠發射榴彈炮外,底部還可以架設機槍,他剛剛探出腦袋幾秒後,子彈便貫穿了他的身體。
“佐西馬……長官……快……跑。”同伴說完這句話後,便沒有的動靜。
“布爾什維克的戰士們!跟我一起進攻!”另一名士兵將子彈上膛,然後用牙齒咬掉了手榴彈的引線。
不……這完全就是在螳臂當車……手榴彈可炸不爛坦克的裝甲……
佐西馬感覺自己要崩潰了,他抓住納斯蒂婭的手,朝著火車站的方向一路狂奔;全然把子彈和大炮的聲音忘在了腦後。
——他們是因為我而死的……
納斯蒂婭望著身後的紅軍戰士,感覺自己像是一隻沒辦法落地的蝴蝶。
不知道跑了多久,兩人終於來到了火車站,這裏竟然一個人也沒有,沒有撤離隊伍,也沒有巡邏的士兵,周圍的樓房早就已經人去樓空。難道說自己來晚了,其他人早就已經走了麼?
佐西馬絕望的蹲在地上,而就當他在思考自己究竟是犯了什麼錯誤的時候,他還是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地上的雪很厚實,幾乎沒有留下車轍,隻有一些軍靴留下的腳印;現在的紅軍裝備不起軍靴,所以這些腳印肯定是白軍留下的……等一下,白軍……莫名其妙的佯攻……能準確知道城內守軍的軌跡……
佐西馬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十分大膽,但卻又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古米廖夫中尉是叛徒……”
在佐西馬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古米廖夫便帶著四名白軍士兵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們手中的步槍並不是俄羅斯國產,而是英國製造的李恩費爾德步槍,這是一支英械部隊……結合剛剛的英國坦克來看……進攻的肯定是高爾察克的西伯利亞軍沒跑了。
“我是叛徒又怎麼樣呢?佐西馬——”佐西馬警覺地掏出自己的手槍,直指古米廖夫的腦袋,“那天我揍沙皇的時候,就看到那個女孩手裏有我要的寶貝,我本打算避開那幾個莫斯科的劊子手,等他們解決了沙皇一家,再去他們的屍體上找我的寶貝,沒想到你居然想救那個女孩,所以我就將計就計了。謝謝你佐西馬,你替我解決了不少麻煩,讓我不用麵對那群莫斯科的劊子手。”
“你是白軍的人?這麼久了你居然沒有救走沙皇?你到底在想什麼?”
佐西馬氣壞了,他把納斯蒂婭護在身後,如果古米廖夫是白軍的人,那他為什麼不救走沙皇?是因為城裏守軍太多他獨木難支?亦或者是因為他要和白軍裏應外合?無論哪一點,佐西馬都搞不清楚他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我聽命於鄧尼金元帥,之前一直在給沙皇送密信……但中途我改了主意。”古米廖夫緩緩說道,“鄧尼金元帥壓根不在意沙皇的死活,他想要陸雪梅的手鐲,就是那個女孩手裏的東西。據他所說,這東西的力量可以讓我們反敗為勝,所以我就一直在琢磨,這麼厲害的東西,我為什麼不自己拿到手呢?”
“你瘋了,古米廖夫,你會下地獄的,你這個惡魔。”
“神從不懲罰惡人,不然我也不會活到今天——殺了他!”
古米廖夫下令到,他身邊的白軍士兵便立馬扣下了扳機。
——砰!砰!
子彈穿過佐西馬的腹部,但憑借著腎上腺素的作用,他還是連著開了四槍,每一槍都正中那些白軍士兵的眉心。一輪對射過後,白軍士兵倒下了,但佐西馬自己也傷的不輕;他一半跪地上,憑借意誌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一旁的納斯蒂婭嚇壞了,她想要上前為佐西馬止血,但雙手卻被染紅,大腦一片空白……
“古米廖夫——”佐西馬強忍著疼痛,將槍口對準了古米廖夫,“你沒有槍……馬上帶我們去找一輛車,不這麼做我會一槍打死你。”
“是麼?我的確沒有槍,但我有比槍更厲害的東西——”
古米廖夫的右手綻放著白色的光芒,佐西馬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朝著對方胡亂的扣下扳機;隻可惜在光芒消失後,子彈並沒有擊中目標,而是全部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完全擋了下來。
“奧術師——你居然是一名奧術師!”
在東線戰場的時候,佐西馬就聽說過俄羅斯帝國有在培育戰鬥奧術師的傳聞,但這類人一般隻有貴族世家才會出,而且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太過於玄乎其神,所以在聽那些老兵講完怪談後,便把這個故事當做了耳旁風,可他今天見到這一幕,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他不理解的東西。
“沒錯佐西馬,我是一名奧術師!一名奧能敏感者。”光芒再次朝佐西馬襲來,他感覺自己渾身都要裂開了,鮮血慢慢從他的皮膚上滲出來,“那個手鐲是前往盤古大陸的鑰匙,打開那扇門,我就會獲得無限的奧能,與那樣的東西比起來,鄧尼金、布爾什維克、俄羅斯帝國又算得了什麼?我會拯救俄羅斯,然後成為主宰一切的神!”
“古米廖夫……事到如今,還想要扮演救世主麼?寧願化身為惡,‘拯救’俄羅斯?”
“是你太善良了佐西馬,像你這樣善良的人,根本就不適合在這個世界生存,也無法拯救俄羅斯!古今往來哪個國家不是在刀槍與鮮血上建立起來的?這是你自找的!”古米廖夫正在一步步靠近佐西馬,“好了!現在把手鐲給我交出來!”
“佐西馬哥哥——”
納斯蒂婭用力呼喚著佐西馬的名字,但對方好像已經昏過去了,沒有任何反應。
終於逃脫牢籠了,可她現在究竟該怎麼辦呢,她不知佐西馬什麼時候會醒來,甚至是否會醒來。她想回家,可她還有家麼?她想去莫斯科,可什麼是莫斯科?在這一瞬間,她才兀地發現,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她真的一無所有,隻有那個牢籠。
——那個牢籠就是納斯蒂婭的全部。
“阿納斯……塔西婭……快……跑……”
佐西馬用自己僅存的力氣,對她說道。
跑……
跑去哪裏?
古米廖夫正緩緩向自己走過來,也許是該跑,但納斯蒂婭感覺自己的雙腿被冰雪凍住了,她沒有力氣,或者說沒有勇氣站起來。
如果森林中藏著兩匹野馬,被獵人發現的那隻會跑向另一隻尋求庇護麼?如果戰場上藏著兩個落單的士兵,敵軍的部隊正在打掃戰場,被發現的那個人會衝向自己的同伴嗎?這種舉動沒有絲毫意義,隻會把同伴也害死,可在致命的子彈中,誰能抗拒那種衝向同伴求生的衝動呢?
——拜托了,我不想再獨自一個人了。
可是,到頭來終究還是一個人。
阿納斯塔西婭·尼古拉耶芙娜·羅曼諾夫,一個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生的女孩,一個從一開始就不被任何人喜歡的女孩;她的存在毫無意義,她的存在毫無價值,她未曾體驗過什麼叫做幸福,她未曾知曉什麼叫做愛。
“拜托了……誰都好……殺了……我……吧……”
——好想死!
——對了,死了就會變好了……反正納斯蒂婭生下來就是個討厭的小孩,納斯蒂婭的出生是個錯誤,如果不是納斯蒂婭……佐西馬哥哥也不會死……不會有這麼多人恨納斯蒂婭,人們就不會互相殘殺……
“不對!”
突然,佐西馬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爬起來,擋在納斯蒂婭和古米廖夫之間。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阿納斯塔西婭沒有錯!阿納斯塔西婭什麼都沒有做錯!錯的……錯的是把你生到這個世界的人渣父母!還有這個狗屎一樣的世界!他們都該死!”
手中好像被灌滿了力量,佐西馬死死的抓住了手槍。
“外麵還有很多很美的東西,你還沒有來得及體會,比如躺在草地上曬一整天太陽,比如飽餐一頓自己最喜歡的食物,比如與所愛之人廝守一生……所以,不要死!因為那是本該就屬於你的自由!”
古米廖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道理來說……剛剛的那一招就和幾千根針紮到皮膚裏沒什麼區別,他為什麼還能動?驚愕之餘的古米廖夫已經完全忘記了奧術該怎麼用,佐西馬將手槍朝著對方砸了過去,對方倒在了地上,然後,他抽出腰間的小刀,對著對方的胸口一陣亂捅;古米廖夫也用同樣的動作給予還擊,兩人就這麼在冰天雪地裏,拿著小刀互刺。
鮮血染紅了大地。
——鐺鐺鐺。
雪的精靈又回來了。
如幻夢一般的雪白身軀擦拭著納斯蒂婭臉頰的淚水。
“可惡……弄出這麼多的破事!”
古米廖夫還活著,但他自己也傷的不輕——而佐西馬這回應該是真的死了,那把尖刀已經刺進了他的心髒。
這個家夥到底怎麼回事?在斷氣之前,他甚至還朝著古米廖夫吐了口血……無論是因為回光返照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現在都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古米廖夫拿到那個手鐲了。
——喀嚓!
他撿起雪地裏的德國毛瑟手槍,重新上膛,對準了死死抱住佐西馬的納斯蒂婭。
“把手鐲交出來羅曼諾夫!我會給你一個痛快的。”
——雪精靈……詛咒他。
“什麼?”古米廖夫覺得自己幻聽了,四周居然有人在唱歌。
——詛咒……俄羅斯……詛咒……世界……詛咒所有人!
納斯蒂婭顫抖著,淚水仿佛化作了沸騰的岩漿,那個手鐲居然在發光——
——砰!
“死吧,怪物!”
子彈穿透了納斯蒂婭的頭顱。
但在開槍的那一瞬間,古米廖夫感覺自己的心髒一陣悸慟——有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注入到了腳下的土地中,這股力量十分悲傷,仿佛珠穆朗瑪峰上最孤獨的小草向世界訴說著自己的痛苦。遙遠、寧靜、可望而不可即。
沒有任何原因的……
——古米廖夫居然害怕了。
2018年 俄羅斯聯邦共和國 莫斯科 紅場
藍色的牽牛花與黃色的洋甘菊在草地上微微飄動著,躺在花叢中的納斯蒂婭從夢中驚醒,她睜開雙眼,看到的是陽光穿透樹葉產生的光束,她伸出手,淌過一道道恍惚的光束,以確認自己好像還活著——丁達爾效應,她以前在課外書上看到過這種現象,沒想到現實中居然這麼美。
“咦……尤利婭?”
視野裏除了樹葉與陽光外,還有輕輕吹來的微風,以及同學尤利婭的臉龐。
“該回去了納斯蒂婭……”
“等一下,你怎麼在這裏?”
納斯蒂婭支撐著身體緩緩坐起,她向後退了兩步,靠在樹上,她感覺自己的大腦一陣眩暈,自己剛才的的確確做了個夢,但內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隻是覺得那個夢,有些莫名的悲傷。
“你睡糊塗了麼?我們今天是來學習畫建築的,別在這裏偷懶好麼?”尤利婭輕輕戳了戳對方的腦袋。
“嗯……”納斯蒂婭從褲兜中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而後又看了看身邊的畫板和顏料,看來自己應該是在畫畫的時候打算打一個盹,不小心就睡著了,畫板上是打了一半線稿的夏宮,“好像……做了一個特別漫長的夢。就是……想不起來內容了。”
“想不起來沒關係,我們可以在回學校的時候慢慢想——對了納斯蒂婭,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就像銀河一樣嗎?”
“銀河?”納斯蒂婭一頭霧水。
“當然嘍,我也是剛剛低下頭看你的時候才發現的——金色的頭發配上你這雙湛藍的、像是星河一般的眼睛,簡直太漂亮了。對了,我要不今天幹脆不畫克裏姆林宮,畫你好了,你比那些不會動的建築更漂亮……等一下……”
“嗯?怎麼了?”
“納斯蒂婭……你剛剛,是哭了嗎?”
“咦?”
納斯蒂婭朝自己的臉頰摸去,兩道淚水緩緩流下。
一陣微風吹過,牽牛花與洋甘菊晃動著自己曼妙的身軀。
現在可以公開的情報:
提供方:死靈協會莫斯科分部
讀取人:納斯蒂婭·亞曆山大
保密狀態:B+級
馮·諾依曼獨立奧術係統係統啟動中……
傳送奧術啟動中……
正在使用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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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納斯塔西婭:阿納斯塔西婭的名字意為“枷鎖的破壞者”或“監獄開啟者”,這個名字的另一個意思為“複活”,所以後來一些故事經常用這點來暗喻那些阿納斯塔西婭死裏逃生的傳聞。在沙皇尼古拉二世於1917年退位之後,俄羅斯很快就陷入了內戰,布爾什維克與尼古拉二世的家族為了釋放羅曼諾夫家族而進行了多次談判。效忠沙皇與獨裁主義的白軍往葉卡捷琳堡前進,所以紅軍陷入不穩定的情勢中。紅軍知道葉卡捷琳堡將落入裝備較佳的白軍手中,當白軍抵達葉卡捷琳堡時,沙皇一家已經完全消失了——且無一人幸免,阿納斯塔西婭也在此次事件中身亡。
●十月革命:十月革命是1917年俄國革命中推翻俄羅斯帝國的二月革命後的第二次革命,再次推翻以克倫斯基為領導的俄國臨時政府。由於革命發生於公曆1917年11月7日,也可以稱為十一月革命、紅色十月、布爾什維克革命。彼時以舊貴族和資本家為主的保皇黨又開始支持尼古拉二世複辟,自由主義者雖然反對複辟帝製,但各種反布爾什維克勢力暫時聯合,組成白軍與蘇維埃政權對抗,俄國內戰隨即爆發。
●馬克型坦克:馬克坦克由英國研製並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於英國軍隊服役,是世界上第一種正式參與戰爭的坦克。它於1916年8月開始服役,並於1916年9月15日首次應用在索姆河戰役上。它的主要作用是破壞戰場上的鐵絲網、越過戰壕、亦能抵禦小型武器的射擊。俄國內戰發生後,這種型號的坦克被送往白軍以控製地區,以支援其對抗布爾什維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