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響起咕嘟咕嘟的湧水聲。瀑布一樣的聲音降落下來,但是卻看不到任何的溪流。
這附近已經擠滿了蟲了吧?銀古想。
杉樹林間飄出了半透明的粉條一樣的帶狀物。
不會做出任何惡事,普通到連個名字都沒有的蟲貼到了臉頰上來,銀古用手把它們趕開,它們就斷開來,在雨中蒸發了。
接著,好像牛虻一樣嗡嗡地飛行的細小的蟲就圍了上來。在這種雨水裏是沒法點燃蟲香煙的。
銀古小跑著逃出了那個漩渦。
他踏著水窪奔跑著,感覺到身體非常沉重。
他在杉樹林的下坡路正中站住了腳,把手扶在膝蓋上喘著氣。仰頭望去,瓢潑大雨降落在了銀古身上。
步伐與思考以同樣的速度流動著。
銀古一個接一個地想起了很多人的臉孔,但是卻全部是連名字都忘記的長相。
突然,杉樹林中斷了。一個仿佛將沉澱的光全部封閉在裏麵一樣的陰暗沼澤出現在銀古眼前。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傍晚的沼澤邊,朽爛的小屋裏並沒有人影。
木板牆壁全部都破破爛爛的,幾乎隻剩下了柱子和屋頂的架梁。
落下的銀色毛發,破爛又褪了顏色的條紋和服,地爐的火在地麵上留下的焦黑的痕跡,幾隻破了的紙風車,皮球,貝殼。
銀古跑出小屋向四周打量著。
沒有任何人在。樹林的那一麵是傾斜地,再過去可以看到荒涼的草地。
那並不是經過人精心耕耘的田地。經曆過一度的開發,之後又放棄不顧,是會加倍地弄髒土地的。
太陽轉瞬就又落了下去,銀古在這個連屋頂都沒有了的小屋裏躺下來,堂在過去阿善曾經躺過的地方,把雙手放在頭後枕著,望著從破爛的天花板外照進來的星星的光芒。
他產生了睡意。
在意識就快要斷絕的時候,他卻忽然清醒了過來。
星星都已消失的漆黑的黑暗中,他感到有風從破爛的牆壁中吹在自己的臉頰上。
在這個懷念的、充滿了溫暖感的黑暗中,有著什麼人在。
銀古不由得低語了起來。
——你到哪裏去了呢。
一個黑如墨汁的油浸得透濕的快體應聲道:
——……你才是,這些年來你又到哪裏去了?
兩個人對麵坐了下來。
銀古相信,曾經失去了彼此而變得擴大為無限的大的距離,已經縮短成了伸手可及的距離。
銀古問道:
——你之前都在做什麼呢?
被漆黑的永暗遮沒的奴伊很理所當然地答道:
——在找你啊。
她轉過身去,立起一側膝蓋,把手肘撐在上麵。
她用棒子慢慢地撥著地爐裏的灰燼,從裏麵拿出一塊炭來,放在手掌上,可是再看時,那裏卻沒了炭,連灰燼都沒有一點。
銀古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嗓子就好像被人壓住了一樣。是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咬緊了牙關。
他的下顎簌簌地抖動著,然後他聽到有誰在壓低聲音嗚咽著,過了一段時間,他才醒悟過來那就是他自己。
奴伊說道:
——你怎麼了?
銀古為了平靜顫抖的呼吸,不出聲地用力吸了口氣,再吐出來。
奴伊說道:
——果然你是溫暖的啊……隻要你看著我,就好像有陽光照在我身上一樣……真的是阿善……啊啊,阿善回來了……
銀古問道:
——……你在這裏做什麼?
奴伊回答道: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調查銀蠱的事情了。
——永暗呢?
——那個已經消滅掉了。
奴伊的口吻聽起來好像在自豪,又好像是在自暴自棄。
——那個已經不會再作惡了,我把它收拾掉了。恐怕我是第一個擊敗了永暗的蟲師吧。接著就是銀蠱,那是更加危險的蟲。我已經做了這麼多的調查了,但還是搞不清楚……
銀古不由得說道:
——可是永暗不就是你嗎?無論是奴伊,還是奴伊的孩子們和丈夫,都被它吞噬掉了啊。
奴伊用溫柔的聲音道:
——……阿善,可愛的阿善……你還什麼都不知道呢。蟲的事情隻有蟲師才明白。蟲師這種東西阿,就是接近接近再接近,最後比蟲自己還更了解蟲的人呢。
——我是蟲師。
奴伊的聲調在一瞬間大變。
——你是誰?
銀古聽到了自己的心粉碎的聲音。
——我是銀古……也是阿善。
奴伊的聲音又溫柔了下來。
——……無論你是誰都無所謂……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孩子啊……過來……
奴伊從身後抱住了銀古,她的重量緊貼了過來。銀古想,如果就這樣一起沉陷下去的話,也許也不錯。
——……我的孩子啊,我夢裏都會夢到你,沒有一刻時間忘記你……你終於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我為了找你,一直在山裏走啊走,我想你沒有東西吃,幾天幾夜在山裏赤著腳走著。你不會再受傷吧……我一直一直,在找你……
無論奴伊說的是誰,都已經無所謂了。
被奴伊擁抱著,銀古的咽喉中就擅自發出了啜泣的聲音,他拚命地壓抑著。
奴伊像是在安慰幼兒一樣,撫摸著銀古的頭發、肩膀和手肘。
銀古動也不動,任他撫摸。
——奴伊……如果你是我的媽媽的話,又會怎麼樣呢……
等發現到的時候,銀古已經好像在做夢一樣地說了起來。
——……我完全想不起媽媽的事……她長得什麼樣子,說話的聲音……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又埋在哪裏,所有的一切我都想不起來。想要回憶的話,就隻會想去你。
奴伊沉默了下來,她沉默了很長的時間,然後才終於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