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5章 第五章 書庫的黑暗(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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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刷刷的聲音。

杉樹林的枝條在搖動著。

與被雨水抽打著的時候不一樣,那是好像有誰在晃著樹幹似的搖法。

鳥兒以與平時不同的高亢聲音慘叫著,野獸在山道上亂衝。

穿過青翠欲滴的森林,新綠的團塊又在眼前出現。滴落在葉子上的雨聲聽起來是那麼靜謐,能聽到的隻有雨聲的回音,還有回音的回音而已。

在樹葉的摩擦聲停止,變成一片靜寂的時候,眼前的山坡上忽然滲出了大量的泥水。

一個懷念的聲音說道:

——不可以停腳哦。

——嗯。

他回答,他發現自己是在和誰說話。

腳無法行動。

路右邊的山大大地扭曲了,開始了滑坡。

道路被泥山吞沒。

杉樹林怒濤一樣地從斜麵上滑下,飛一樣地向下滑去。

他拉著被壓在巨石下的蓑衣的一角哭泣起來。

夜色迫近來。他用臉孔承接了沉重的雨滴,用盡全力哭了起來。似乎腹部開了個大洞。

——你在做什麼。

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浮現在視野之中。

蒼白的火焰一樣的白,一個女人就站在剛剛發生過崩塌的懸崖上麵。

——要是你再在這裏呆下去一定會死的。到上麵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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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雪白的女人住在沼澤邊的小屋裏。

小屋很清潔,通風也很好,她一個人住在這裏。地爐中的灰還是新鮮的。

因為長長銀發,看不清她的表情。牆壁邊放著好幾個穿著衣服的木偶,前麵都供奉著豆沙年糕。

女人照料了在衰弱中沉睡著的銀古,幫他包紮了疼痛的腿,摸他的脈搏,更換枕頭的位置,測量他的熱度,用濕布冷卻他的額頭。

銀古閉著眼睛,感覺到沼澤裏有什麼東西發出水聲爬了上來。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這裏有沼澤啊。

女人定定地看著沼澤。門外投進來的光將女人照得一片雪白。

但發光的並不是白晝的太陽。沼澤的表麵正有銀色的火焰在劇烈燃燒。

女人散發著與沼澤同樣的光輝,被頭發遮沒的那隻眼睛是凹陷下去的。

——你不可以照到那個沼澤的光。

天花板上有青綠色的光條滑降了下來。

抬頭看去,見那些東西在天花板的附近糾纏蠢動著。

那是蟲。

銀古安心了。到了夜裏,蟲也沒有消失,仍然在天花板上糾結。

白衣女人再次說道:

——因為有你在才會聚集起來的。

他出了小屋,站到沼澤前麵。

水波嘩啦啦地搖晃著拍打著腳尖。

有什麼在動。

綠色黏稠的水底,有白色的東西滑過。

它有著圓圓的頭,毛筆一樣光滑而尖的尾巴,比雪還有白,圓滾滾的魚。

一瞬之間就來了十幾條,它們湊在一起畫著弧線。

綠色的水現在就像是流進了墨汁一樣變黑了。紅黑色的血液擴散開來。

無論哪一條魚都從左眼流出了血來。

——是永暗造成的。

回過頭去,見女人就站在那裏。

——回到故鄉的時候,我的孩子們和丈夫都不在了。他們為了找吃的進了山裏,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們溶化在了這個沼澤裏的永暗裏。

女人撥起了它的白發,指了指凹陷下去的眼睛。

——變白了的東西一定會變成永暗。我的丈夫,孩子們也是,我也是……所有的都在這個沼澤裏,在永暗裏。

黑色的血液從女人的凹陷下去的眼睛流出來,沿著臉頰流了下來。

——要阻止被永暗吞食,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用光酒去衝洗……另一種,就是讓它於叫做“禁種之蟲”的蟲彼此爭鬥……

銀古知道那個結局。

他用力地睜大了雙眼,看著沼澤中耀眼的光芒。

等眼睛習慣之後,就清晰看到鱗片一樣的細小花紋連綿在一起,向著一定的方向緩緩地流動過去。

全身在溫暖而黏稠的東西中像糖一樣融化了,向著沼澤中流去。

在幾股流動中,銀古感覺到白衣女人就在那裏。

女人慢慢地自轉著,為了碰到她,銀古伸出手去。

——你的手好溫暖。不隻是手,隻要你看著我,就好像太陽照著我一樣的溫暖。遇到你的那一天,就連那個沼澤邊的陰暗,也因為你的眼神而變得溫暖了……

沼澤中央燃燒著的銀色的火焰擴展成一片,好像內厚厚的冰層覆蓋住一樣。

——快走,銀蠱已經醒了。

為了從永暗那裏逃離出來,就把一隻眼睛給了銀蠱吧。

但是另一隻眼睛一定要緊緊地閉著。這是為了你能再一次沐浴在陽光之下。

像山一樣膨脹起來,散發著白光的帶狀東西,緩緩地向左右搖動著它毛筆一樣的尾巴遊動著。

那就是銀蠱。

寄生在永暗的底部的,沒有眼睛的魚。

自轉裏隻剩下了雖然在遊泳,但卻比整個沼澤還有大的一條。其他的全部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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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上傳來無數的掃帚在掃動一樣的聲音,像是洪水一樣地流淌著。

風在各處留下餘韻。漆黑的樹叢中間有著月亮。

懷裏有著什麼帶著體溫的棒子一樣的東西。

銀古取出短刀,拔出刀鞘,刀刃在黑暗中反射著銀色的光芒。

他覺得癢,無意識地伸手去摸左眼皮,眼窩邊是堆起的皺紋。

隻要向著哪裏確實地走下去,黑夜總會過去的吧。

月亮出現一次的時候他就數一次,七……八……九……被遮沒在黑暗裏有十幾回之後,月亮明顯地下沉了。

——又是,月亮。剛才才落下去的。這是第幾回了呢。

象這樣的時候,隻要叫出自己的名字就好了。隻要能馬上叫出自己的名字就不會有事。

為什麼會記得這句話呢。其他還有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而且自己也不想要去想起來。

對了,我的名字。

混沌的空白充滿了頭腦。

象這樣的時候,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什麼都好,想起什麼來啊。

可是,如果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時候,那麼什麼都好,把叫出來的語言作為自己的名字的話……

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漫長的思考後浮出來的,隻有一個詞而已。

阿善。

那是什麼?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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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古咬碎了熱熱的快體。

在地下書庫的黑暗中,細如牛毛的雨降落了下來。

一次又一次地打濕著自己的臉頰的,是自己的眼淚。

然後完全的黑暗向著自己倒了下來。

遮蓋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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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幽按阿玉說的,帶了錫杖過來。

它放在對女性來說有些過於沉重的縱長桐木箱裏。

淡幽乘上了通往地下書庫的吊籃。

——下去。

——明白了。

——阿玉在上麵等著。

——我不能讓您一個人去。

淡幽微笑了起來。

——……那麼您就在遠處看吧……不知道要花上幾晚上呢。

——我給您拿些飯團來吧?

——好啊。

淡幽凹陷下去的臉頰上恢複了嚴肅的表情。

——下去。

阿玉握住了操縱吊籃的繩子,吊籃緩緩地下降。

冷汗從腋下流了出來。

她聽到了無數的蟲解開封印蠕蠕爬行的聲音。

——銀古在哪裏?

——在淡幽小姐的書桌旁邊。

吊籃著地,隨著阿玉打開門,貼在內側的紙撕破了。

蟲的文字行列從破洞中爬出來,被淡幽用手捏住,扔回了書庫裏。

——封住這裏吧。

阿玉用提燈照著,同漿糊和壁紙的殘餘將兩個人剛進來的門重新封印住。

黑暗之中有光在微微地搖動著,影子延伸到天花板上,又縮回去。

淡幽雨阿玉急忙跑了過去。

看到有個人影在提燈的光線裏,而那個人影是漆黑色的。

淡幽抱起銀古。

他烏黑的臉上隱隱地能看出淡幽的文字的輪廓。

——……黑暗已經沉進他體內深處去了……阿玉。

阿玉打開了沉重的桐木箱子,一柄以帶著金絲的五色錦緞包裹著的煉鐵錫杖顯露了出來。握住的地方帶有金屬環。

據說這是大陸宋代的一位名匠打造而成,後來流到日本,被獻給了京都的天皇。

雖然不知道這傳說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三代前的狩房家家主得到了它。

淡幽在一隻手上套上了護腕,從阿玉手中接過錫杖,站到銀古的頭邊,然後,以錫杖向著躺在地上的銀古的頭邊擊了下去。

突如其來的衝擊讓附在銀古身上的文字們一起飛了出去,四下逃散。

它們從地板逃到了牆壁,甚至飛速爬上了天花板。

阿玉戰戰兢兢地問:

——淡幽小姐……這是……

——首先要把被永暗吸引的文字抓住,封印起來。

文字的行列在淡幽的腳邊逃亡著。

——阿玉,給我紙卷。

——……遵命。

阿玉用雙手把紙卷在地板上攤開。

淡幽的眼光注視著牆壁上刷刷奔走著的無數文字。

接著她從錫杖中抽出了有自己一半長的筷子,她將筷子朝向著牆壁,突然紮了上去。筷子尖將蠕蠕地蠢動著的一列文字按個正著。

——……第一千八百五十三卷,第一章。

她用尖銳地筷子尖夾起那列文字,把手腕用力地向後甩去。

淡幽把文字擺在了阿玉鋪開在地板上的嶄新紙卷上。然後用手在上麵撫過,重新將文字固定在了紙上。

接下來的一列文字遲遲不靠過來。

淡幽將筷子懸在空中等待著。她回過頭來,見一列黑色的文字正飛快地逃開。它發出像是蜈蚣遊走一樣的聲音,潛入了提燈的光照不到的黑暗裏。

淡幽又舉起錫杖來,向著銀古的頭邊地板上頓了下去。

蟲們再度四散奔逃。

趁著它們爬上牆壁的時候,淡幽用長筷就夾住了它們,移動到紙上,再以食指撫過固定。

——第一千八百五十三卷,第二章。

蠕動著的文字,有一列飛速地飛向了空中,電光火石之間,被淡幽的筷子夾個正著。

用長筷從牆壁上挑到紙卷上,再從牆壁上到紙卷上,在不斷地重複著這樣的循環之後,淡幽的手指已經被文字染黑了。

被筷子夾其的文字蟲們印在了淡幽的手掌、手指與手腕上。

阿玉又攤開一個新的卷軸鋪在地上。

鮮血飛濺到了紙上。

阿玉猛得抬起頭來,看到夾著牆壁上的文字的筷子一滑,深深地刺進了淡幽持筷的大拇指與食指之間。

——淡幽小姐!

淡幽對此卻置若罔聞。

隻是被禁種之蟲遮成一片漆黑的右半身時時會抽搐一下。

她蜷縮下身體,再彈跳起來,重新拿好筷子。

阿玉知道,那是封印著禁種之蟲的右半身在劇烈地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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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也要把幾萬卷的文字固定在紙卷上才行,阿玉用過度疲勞而變得一片模糊的頭腦這樣想著。

淡幽的腳忽然一晃。

明明套了足袋的,怎麼還會滑呢,淡幽想對阿玉這麼說,但是她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外麵已經是深夜了吧?還是黎明?或者是中午?

淡幽又將錫杖打在銀古太陽穴旁邊的地板上。

不管做幾次,蟲仍然不斷地湧出。

不管怎麼抓,蟲仍然在騷動著,四下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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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幽忽然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已經沒有攤開的卷軸了。阿玉隻是將雙手撐在地板上,低垂著頭而已。

——阿玉,躺下來休息一會吧。

阿玉慌忙立起膝蓋。

——淡幽小姐……您身體沒事吧?

——沒事。……文字已經全部歸回原位了……接著就隻剩銀古的永暗……銀古在哪裏?

阿玉尋找著銀古。

——……銀古……?

想要站起來,可是腰間卻閃過劇痛,頓時一動也動彈不得。阿玉疼得流出了冷汗來。

淡幽笑了笑。

——休息吧。

淡幽提起提燈,在書庫間尋找著。

——銀古……銀古……!

她忽然將提燈放低。放下提燈後,淡幽費力地拖著銀古修長的身體走了過來。

——好重啊。

淡幽用提燈的光照著銀古的臉孔。

阿玉也隨著她看去。

淡幽的手指碰觸著銀古烏黑的臉,不由得一縮。

他的臉比石頭還要冷。

淡幽心中泛起了想要撬開他的眼睛的衝動。

銀古,你睜開眼睛啊。

——……沒事的,他還有呼吸。

——……銀古恐怕是被覺醒的永暗控製住了吧。

——不,抓住銀古的不是永暗……也不是我的文字們。阿玉,你把銀古帶到上麵去。

把書卷放回書架上之後,兩個人分別抬起銀古的雙手雙腳,半拖半抬地把他帶到了通向地上的吊籃邊。

雖然銀古很瘦,但是他身體很高大,自然也很重。

銀古的身體歪過來,有什麼東西從他的懷裏滑了出來,掉在地板上,而後又堅硬地彈了起來。

黑色的木鞘掉了下來,露出了沒有刀鍔的雙刃刀鋒,那是村子裏從來沒有見過的形狀,刀刃閃著寒光。

等吊籃停止搖動後,阿玉把刀撿了起來。它吸收了銀古的體溫,卻仍然像冰一樣的冷。淡幽從阿玉的手中接過刀,再拾起鞘來把刀收回鞘裏,深深地插回了銀古的衣服裏。

吊籃在黑暗的空洞中抵達了底部。阿玉拉著繩子,固定住了吊籃。

淡幽首先抬起了銀古的雙肩,將他的上半身放進了吊籃裏。阿玉再將下半身也推了進去。

銀古彎曲著修長的手腳,蜷縮在吊籃底部,淡幽與阿玉站在他的腳邊,卷起袖子來抓住繩子,用全身的體重拉著。

吊籃載著三個人的重量,緩緩地向上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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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中染上了一片暮色。

她們將銀古搬運到了作客的蟲師住的房間,淡幽對阿玉說道:

——把那個拿來。

——是。阿玉拿來的是一個黑地,上著抹茶色的釉的厚厚的壺。從壺中舀起一匙蜜,滴落在銀古緊閉著的雙唇中間。

那是在石屋裏冷藏著的特別的蜜,但是對於健康的人來說,那卻是苦澀的。

銀古的牙關咬得很緊,那蜜流到了臉頰與脖頸上。

兩個人撬開了銀古僵硬的牙關,用匙子將蜜流進去。就在這一瞬間,銀古好像被釣到了陸地上的魚一樣喘著粗氣掙紮了起來。

——要睡了嗎?

——恐怕是吧。

——我們走。

拉起被子給銀古蓋好,兩個人走出了房間。

她們關上拉門,回到了麵對庭院、用來麵會蟲師的那個房間。兩個人都有一種不回到坐慣了的座位就不安心的感覺。

淡幽麵對庭院,靠在幾案上,阿玉陪伴在她身旁。

太陽在注視中迅速地落了下去。

淡幽開了口。

——……失控的文字雖然已經恢複了原狀,但是銀古還有一半在黑暗裏……因為那黑暗原本就存在於銀古體內的。

——那個老婆子說,要清洗掉永暗的話隻要用光酒去衝洗就好……可是我們這個狩房別墅連一滴光酒也沒有啊。不管是這個村子,還是國家,這幾十年裏都根本與光筋脈無緣的。

雖然知道沒有用,但是淡幽還是拜托了阿玉:

——拿地圖來。

阿玉拿來的光筋脈的地圖,並不是近年來所使用的。

現在這個時代,可與靠著自己的腳尋訪出一張地圖的先人們的時代不一樣了。

人們為了獲得煤炭依次鑿開各地的山,甚至把它們削平,許多光筋脈都已經幹涸了。

——還是要讓銀古浸泡光酒,把憑依在他身上的永暗衝洗掉才行。……要是不行的話……那恐怕不是被黑暗吞食,就是蟲跑到外麵,這樣銀古說不定就會死的啊。

阿玉說出口的話,正是淡幽一直以來想到的。

——……能夠克製永暗的蟲叫銀蠱。如果真的存在的話……

淡幽微笑了起來。

——……在哪裏?

——說不定,就封印在銀古的體內呢。

淡幽認真地打量著阿玉。

——這是在開玩笑嗎……?

從開著的拉門裏,風從庭院中吹了進來。

稍稍遲了一下,草木也隨風擺動著頭。

淡幽仰望著漆黑的天空。

——要下雨了吧。

阿玉站了起來。

——我去準備晚飯。

——我什麼也不用的。

——如果不多吃一點的話,會搞壞身體的。

在阿玉離開之前,淡幽將一隻手肘撐在幾案上,呆呆眺望著前方。

那是那個老婆婆與跟隨著她的老人所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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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每天三次給銀古送去在石室中冷藏的石蜜。

銀古的身體一動不動,連眼皮都沒有抬起來的跡象。漆黑的皮膚似乎已經複原了大半。

隔扇外傳來竹葉摩擦的聲音,今天是個陽光很好的晴天,從拉門的空隙間投射進來的陽光照在銀古臉上,讓他的臉頰看起來有了點血色。

淡幽特地過來看看銀古的樣子。

——……阿玉,銀古什麼時候才會醒呢?

——很快就會了。

——啊嗎,這樣啊……

幾天後的早上,淡幽拉開拉門的時候,就吃了一驚。

仰麵躺在被褥上的銀古將頭微微向左右搖著,淡幽聽到他似乎在呢喃著什麼。

淡幽故意發出聲音來。銀古的呢喃這次聽得更加清楚了。

——月亮……剛剛才落下去的……這是第幾次了……

淡幽裝作剛剛才到來,又一次用力地拉開了拉門。

——銀古,你身體好點了嗎?

銀古抬起眼睛來,他的臉色是蒼白的。

——你肚子餓不餓?

銀古的眼睛沒有焦點。

——……淡幽你沒事吧?

淡幽微笑了起來。

——我好好地在這裏啊。

銀古望著淡幽的臉,然後好像鬆了口氣似的微笑了起來,又閉上了眼睛。淡幽一直看護著銀古,直到他再次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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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了早飯,淡幽說想要到外麵去。

阿玉讓銀古陪伴著他。

淡幽本想拄著拐杖自己走上山路,銀古則輕鬆地把她背了起來,大步走向前麵。

阿玉望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而後又去曬書卷了。

因為不趁著天氣好的時候趕快曬幹的話,封印在上麵的東西又要跑出來了。

雖然阿玉對於該不該拜托已經收拾好行李的銀古有點猶豫,但還是決定等兩個人回來之後,看看樣子再說。

爬上了狩房別墅的後山山頂,就會看到草原一樣的高台。別墅的後山是腿腳不方便的淡幽的庭院,無論草木,還是生物、溪流,都好像保護著淡幽一樣地溫柔豐茂。

盡量避免了傾斜的那條小路,可以讓淡幽拄著拐杖靠自己的力量登上山頂。

——放我下來吧。

淡幽稍稍動了起來。

——好,下來走走看。

被銀古背這還是第一次,但淡幽卻覺得是那麼的熟悉。

兩個人在樹蔭下走著。

風吹過樹梢,發出掃帚掃過天空似的聲音。

淡幽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帶著濃鬱草香的空氣,打了個噴嚏。

到了高台,淡幽從銀古的背上滑了下來。拄著拐杖四下走著。她想要向銀古自豪地顯示,自己已經可以這樣行走了。

——真舒服啊……我已經好久沒有吹過外麵的風了呢。

銀古在淡幽身邊的草叢中躺了下來,取出一支香煙,點上了火。

煙霧飄了起來,帶著蟲煙獨有的味道。

淡幽笑道:

——這麼說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也是睡在這個地方呢。

——是嗎。

銀古也笑了。

兩個人沉默了下來,他們眺望著眼下的村莊。

河流在山與山之間閃著白銀色的滾滾穿行著,看起來似乎靜止了一樣。田野是一片豐饒的翠綠色。

銀古香煙的煙霧被風吹走。淡幽沒有看他,而是望著村子問道:

——……以後你要去哪裏呢?

——不知道,我沒有決定。

——你總是這樣嗎?

——總是這樣的。

兩個人出聲地笑了起來。淡幽問:

——銀古……請你告訴我,你知道叫做銀蠱的蟲嗎?

銀古微微一笑。

——“能抑製永暗的唯一的蟲”……對吧?

——……在下次來之前,能請你找到它嗎?

——一定。

銀古毫無陰影的笑容讓淡幽看得有些暈眩。銀古開口問道:

——淡幽,你的腿……如果治好了的話,你會怎麼樣呢?

——我想和你一起去旅行。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隻在故事裏聽過的蟲。

——好啊。不管你想去哪裏,我都會帶你去。我會活到那個時候的。

——等到那個時候,我也成了老婆子了啊……如果這個胎記沒有在我死前消失的話,又會傳給我的子孫的。……也許在我這一代也不會有個結局吧。

——會結束的。

淡幽看著銀古的眼睛。她覺得那是讓人相信他所說出來的話的延伸。

——……銀古。……和我,私奔吧。

——嗬嗬,隻能留在一個地方的淡幽,和不能留在一個地方的一個私奔嗎?要去哪裏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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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阿玉銀古已經走了,讓她不要來打擾自己後,淡幽把自己關在了小房間裏。

那是為了讀書而準備的房間,淡幽隻想要一個人的時候使用它。

她麵對書桌彎下身去,心情越發激動起來。

她攤開白紙的卷軸,食指的指肚滑過紙麵。

要寫些什麼呢,什麼也想不到。

手指停在了紙上。

輕輕撣了撣,字就消失了。就好像那裏本來就不曾有過字跡一樣。

淡幽歎了口氣望向庭院,輕聲地念道:

——銀古,你身體裏的蟲……永暗,到底會變成怎樣呢……?

[錄入]寂若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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