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5章 第五章 書庫的黑暗(2 / 3)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還說的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

把和尚剃得發青的家夥接口:

——那個寡婦可是照顧過大家的。

另一個和尚剪得七長八短,好像雜草一樣的人舉起了一張破破爛爛的紙條。

——最近我的信繭會送錯信,就算送對了也連看都沒法看。降(老化)了。

銀古掏出自己的信給大家示意了一下,那與其說是信件,不如說是一條草繩子。

——我的也降了。這是淡幽那裏的阿玉婆婆來的。

——是那個阿嬤(老婆婆)啊。

——銀古,你的信是誰來的?……寫著什麼?

銀古把眼睛從信上抬起來。

——全是大洞小洞,根本看不出來。

——淡幽不是很栽(喜歡)你的嗎。

青和尚頭調侃銀古道。

——就是啊,你這家夥盤很亮(帥男人)的嘛……

銀古坐在來,拿出一根香煙抽了起來。

——……也是,最近都沒什麼有趣的蟲的事情呢……

小雨一停,蟲師們一個個地收拾好行裝,又一個個地向著各自不同的方向去了。

基本上,他們不知道下次相逢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裏,甚至連還會不會相遇都不知道。

但是一旦有什麼他們又會互相幫助,彼此支持。

這是蟲師的世界中,銀古的心靈支柱。

銀古一個人向後躺了下來,他在香煙的煙霧繚繞下眺望著天花板。

阿玉會使用信繭緊急寄信來。這實在是不多見的事情,這實在是很少見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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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過了沒多久,就接到了阿玉的第二封信。

這一封也到處都是蟲洞,基本看不出寫了什麼。

但是“淡幽小姐遭遇了緊急事態,請務必排除萬難迅速趕來。”隻有這一句是清清楚楚的。

使用信繭來交換信件,這是自古以來就廣為蟲師所知的常識。

把兩隻蛹一同結出的大繭繅成絲,然後再重新編成兩隻繭,繭就會變薄,而裏麵的好像黑毛球一樣,叫做“空蟲”的蟲就會跑出來。

空蟲會在閉合的房間、袋子、被子、抽屜、壁櫥、監牢、棺材,也就是所有的密室中產生,它們不間斷地挖出空洞,擴展著虛空。

兩個繭中的一隻封住了空蟲。作為空蟲的習性,它們就隻會在兩個巢之間跑來跑去了。

然後在一個巢中放進信件,空蟲就會跑到有著第二個巢的人那裏去,把信送到。

反過來也是一樣。

銀古從背後的木箱裏取出作為緊急時移動用的特殊蠶繭。

通常的信繭是由兩隻蛹做出的,一隻繭再重新編成兩隻做成的,而銀古現在手裏拿的這個是特別的,三隻蛹做出一個繭,而後再拆成三個。

根據狩房文庫從鎌倉時代以來的記載,兩個蛹的繭頂多隻能送送信件,而三個的話,就可以讓人類的身體與魂魄跳躍到遠方,或者從遠方把人拉過來。

這裏到狩房別墅有五十裏地,趁著白天趕路的話,要花上三天。而空蟲則是通過虛穴跳躍的。

銀古再一次打開了通過信繭送到的滿是洞洞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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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幽小姐遭遇了緊急事態,請務必排除萬難迅速趕來。”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淡幽發生了什麼事。銀古如此確信。

在淡幽體內沉睡的蟲,是會讓所有的動植物都消失的禁種之蟲,難道是它醒過來了嗎?

沒有時間了。

銀古騷了騷頭,關上了陰暗教堂的門與窗子。

空蟲會跑到這個密室中來,在眼睛習慣了黑暗之後,就看到一個黑色的毛球在空中漂遊。

銀古把信繭放在地板上,找到了空蟲進入的地方。

他把食指伸進那個洞裏,然後就像被吸走一樣一點點地進入了裏麵。

踏進洞穴裏,在銀古看來,這裏好像生物的胃腸裏一樣是紅黑色的,而且柔軟又陰暗。

銀古靠著蠟燭的照明前進,走到了大虛之中。

吞食空間的空蟲在上下左右鑽出了無數的洞,在這裏會聚成了寬闊的大廳一樣的空間。象這樣的大虛還存在著無數多個。

不管哪一個都與哪裏的密室相連接著。

銀古拉著作為路標的古舊鎖鏈前進著。這鏽跡斑斑的鎖鏈是煉鐵製造的,堅固非常。

要是在這裏走錯了,就會走到時間和場所天差地別的地方鑽出來。

許多農村的傳說裏提到空蟲,提醒人們不要在家裏製造出密室。也不能把自己關在密室裏。

如果不小心打開了空蟲所在的密室,就會被帶進虛穴裏去,在那裏時間是停止的。

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再回來,但是也不會再出現在消失的時間與地方。

不少人在親兄弟都已經全部亡故的幾十年後,才以被空蟲帶走時孩子的模樣出現。

銀古追逐著晃晃悠悠地漂浮著的空蟲,抓著鎖鏈步行著,洞分成了兩個,然後又分成了三個,接著又分成了兩個。

不管走到哪裏,紅黑色的洞穴光景都是一樣的。

銀古忠實地跟隨著它的腳步。這與一個人的出生正好相反,嬰兒沿著產道,尋求一條活路。

而現在與這正相反。

等到那紅黑色的產道一樣的洞穴結束的時候,銀古滾到了一個關得嚴嚴實實的房間中。

那是狩房別墅的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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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古為了尋找阿玉走到了走廊上。這裏比起以前來的時候顯得更加空蕩蕩了。

可能是聽到了銀古的腳步聲,阿玉出現了。

——你來得真慢,銀古。

——對不起。

——我寫了讓你盡早過來了。

——所以我才用信繭過來的啊。

——……跟我來。

旋轉身體,阿玉給銀古帶路,她套著白色足袋的腳在左拐右彎的走廊上小跑了起來。

——這是我阿玉一輩子最大的失策。

阿玉拉開拉門麵對著庭院的八榻榻米大的房間裏鋪著被褥,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淡幽正蜷縮著身體,發出急促的呼吸忍耐著疼痛。

銀古已經聽阿玉說過,淡幽因為體內的禁種之蟲覺醒的劇烈疼痛而難以忍耐,不但失去了意識,而且還陷入了危急狀態。

但是親眼看到她痛苦的樣子,連銀古都覺得心髒被絞緊了。

銀古看到淡幽蒼白的臉孔從絮亂的頭發下露了出來。

雖然她微微地睜著眼睛,但是意識卻不清醒。她的下顎在顫抖著。

——……她是不是痙攣了?

——不,並不是那樣……請看看這裏吧。

阿玉掀開了蓋住淡幽的被子。

從淡幽纖細的腳尖到膝蓋,整整一條右小腿都覆蓋著漆黑的胎記。

這是封印了禁種之蟲的第四代筆記者的特征,所有的蟲師們都知道這一點。但是銀古看到的卻是更恐怖的東西。

不隻是小腿而已,連從和服中露出來的手掌,手肘,乃至脖頸,淡幽的整個右半身都被堅硬膨起的墨黑瘢痕覆蓋了。

銀古在淡幽的腿邊跪了下來。

——喂,玉婆婆,這……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幾天前她身體就不舒服了,但是昨天晚上開始卻發生了劇變。

——……我碰一下看看。

銀古碰了碰淡幽的腳尖,腳忽然抽搐了一下。

也許是很疼吧,銀古立刻抽回了手。

——腳尖是冰冷的……雖然她在發高燒。

——到底要怎麼做……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不要慌,銀古。

——……吃藥了嗎!?

阿玉低聲說道:

——沒有藥。凡是蟲引起的,就是用了藥也是沒用的……

銀古跪到了淡幽的枕邊。稍稍把頭靠過去,確認著淡幽的呼吸。

他再抬起眼睛來,見阿玉一副還有話對他說的表情。

——……跟我來。

阿玉帶著銀古走出了淡幽的寢室,用雙手關上了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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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阿玉打開了通往狩房家地下書庫的暗門,開始拉起吊籃,銀古問道:

——淡幽……讓她一個人沒關係嗎?

——馬上就回來。……銀古,你進過書房嗎?

——……進過的。

——我可不記得給過你允許。是淡幽小姐帶你去的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隻有一次而已。

——一次也已經足夠了……過來,坐上來吧。到了下麵,我有事情要交給你。

阿玉點燃了手中的提燈。

銀古踏上兩個人乘坐的大吊籃,稍稍搖晃了一下。阿玉牢牢地握著繩子。

她讓銀古坐在比較低的位置上,自己好像給一葉小舟掌舵一樣放著繩子,把吊籃放了下去。

提燈那微弱的光環,照出了作為牆壁的岩石上粗粗的挖掘痕跡。

吊籃著了地,阿玉打開了門。

銀古的鼻腔感覺到了靜止而不流動的空氣特有的幹燥感。

從提燈的光圈外,傳來無數的書卷散發出的、紙張與空氣互相作用而產生的獨有氣息。

在阿玉用提燈照出的光環中,密密地排列著放滿了書卷的書架子。

銀古嘟囔道:

——增加了啊……是我來之前的三倍多。

——這是淡幽小姐的力量與獻身的產物。

——書架也增加了嗎?

——要收藏那麼多的書卷,也隻有增加吧?……花了三年啊。

書架設計成使用了滑輪的移動式,書架之間都有著梯子。

——過來。

銀古跟著阿玉,走到了書庫深處一處鋪著草席的地方。

那裏放著一具塗著黑漆的書桌,上麵有擱臂、硯台、還有三隻使用過的毛筆。

——……這是淡幽大人的書桌。本來的話,是根本不會讓你坐上去的。

——我知道啦。

銀古坐到書桌前,攤開桌子上放著的寫完還沒有放進書架的書卷,淡幽清秀的小字出現在了上麵。

阿玉在書架間奔走,找出了幾卷書卷,回到了書桌旁邊。

——給你……全部讀過,記住封印的方法,然後馬上到上頭來。

銀古翻開書桌上的那一卷,迅速地看了看。

——……永暗?……現在就是那東西憑依在淡幽身上?不是禁種之蟲嗎?

——不是。銀古,你知道封印永暗的方法嗎?

——不……

——你對永暗有多少認識?

——聽是聽說過……但是沒見過。……似乎是從相當古老的過去就有的蟲。

——是從光酒中混雜的汙穢裏產生的蟲。

——可是最近到處的能夠湧出光酒的光筋脈都在枯竭……就連光酒,我也有好長時間沒有碰到了……可是,為什麼淡幽會被永暗附身?

阿玉把老女人蟲師來過的事情告訴了銀古。

禁種之蟲,永暗,還有銀蠱的事情,她全部簡單扼要的講了一遍。

能夠與永暗對抗的,隻有寄生在它體內、抑製它成長的蟲,銀蠱而已。

據說銀蠱像是巨大的魚,但是卻沒有任何的記錄。

銀古露出了吃驚地表情。

——……那確實是叫做銀蠱的嗎?

阿玉點了點頭。

——銀古,你能想到什麼人嗎?

銀古搖了搖頭。

——想不到……那個老蟲師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我也不知道……可是不管怎麼樣,她一定是特地來降禍的。

——那個人帶來的永暗喚醒了淡幽體內的禁種之蟲嗎?

——恐怕是這樣。……銀古,你趕快把封印的方法記住。我回去照看淡幽小姐。

——……隻要有那種叫銀蠱的蟲就有辦法了吧?

——別說傻話……難道你想到什麼了?

——不。不過難道不能把書卷拿到淡幽身邊去嗎?

——如果把書卷帶到淡幽小姐的身邊隻會更危險。要是被封在裏麵的東西連帶著跑了出來怎麼辦?……你也多用用腦子想想啊。

銀古迅速地讀過了書卷。

跟預想的一樣。要擊退永暗並不是難事。

隻要把混入了汙穢的汙染光酒收拾幹淨,永暗也就會消失了。

而另一方麵,使用銀蠱來對抗永暗的方法卻連一行也沒有。

雖然也會有蟲師被立下功名的欲望驅使,編造出本不存在的蟲,但是蟲師的世界是非常敏感的,如果有人敢這麼做,立刻就會被拆穿了。

永暗是自古以來就被認識到的蟲,而能與它對抗的銀蠱也不是近年來才有的。基本上,蟲師的世界中是不可能有不存在的蟲卻長期流傳的現象的。

而永暗喚醒的禁種之蟲,對於這原本就被封印在淡幽體內的蟲來說,除了以永暗封印這件事外,其他的什麼也不知道。

要是一步走錯,不但淡幽的生命不保,連這一帶都要麵臨大難了。

銀古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書卷,問阿玉道:

——阿玉婆婆。那個人對於淡幽的禁種之蟲又是怎麼說的呢?

阿玉簡潔地說:

“這種蟲出現的山峰,穀地,城鎮,海灘,將半徑五裏到十裏的地方的人頭腦中的言語與記憶全部抹消。從不認識字的人突然變得不長時間地看文章或者文字就會不安,也有人三年不能看文字,連聽人說話都變得好像是折磨。三年之後,這些人就發瘋了。……換句話說,隻要這未曾有過的蟲出現,那一帶的人就會發狂。”

——……哦。

這時阿玉忽然叫了起來:

——銀古,你怎麼了!

從銀古那凹陷下去的左眼裏,有什麼黑色煙狀的東西冒了出來。

——不知道……這是什麼啊!

——你……那是蟲……你不要動……你安靜地呆在那裏!

——……怎麼辦……

——銀古,這就是你封在身體裏的蟲嗎?

——……不知道……

銀古站了起來。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兩三步,就向著書架倒了下去。

——架子上的書卷紛紛掉落在了他的身上。

——……每個身為蟲師的人體內都有供蟲生息的地方……如果體內的不是普通的蟲,而是異形之蟲,宿主作為蟲師的力量就會加倍提高……銀古,你體內的蟲……就是永暗吧?

蒼白了臉的銀古嘀咕道: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因為我有很多的事想不起來……

看到掉落在銀古旁邊的書卷,阿玉叫了起來:

——淡幽小姐的文字……!

因為衝擊,書卷的係繩鬆開了。

從縫隙間,淡幽清秀的文字就好像長了無數的腳一樣,刷拉拉地爬到了地板上。

文字突出的部分像是觸角似的蠕動著,從地板又爬到了牆壁,鎖一樣的文字在整整一麵牆上蔓延起來。

而從銀古凹陷下去的眼睛中升騰起的黑煙,則在書庫裏越積越濃。

阿玉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來。

銀古抓起手邊的書卷,緊緊地綁住。

裏麵漏出了好像擰抹布一樣的黑色液體,掉在地板上碎裂了,化成淡幽的筆觸,變成文字的行列蠕蠕爬開。

——阿玉婆婆!……是淡幽的蟲在鬧騰吧淡幽她沒關係嗎!

——快走!跟我來!

她推著銀古的後背衝上吊籃,握緊繩索就要迅速向上拉起來。銀古按著一隻眼睛低著頭叫道:

——阿玉婆婆!這裏交給我來封印,淡幽就拜托您了!

——你要怎麼封印啊!

——還能怎麼封印,有書卷在啊。

——……就算有書卷在,都變成這個樣子了,你又能把這些讀出來嗎?

——這個書庫沒有光酒嗎?

阿玉搖了搖頭。銀古突然飛身從吊籃裏跳了出去,在黑暗的底部向阿玉叫著:

——阿玉婆婆,淡幽就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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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拉門,見隻有亂成一團的被子散在地上。

無論是寢室,還是走廊上,都沒有淡幽的身影。

阿玉在鄰房裏找到了昏倒的淡幽,將她抱了起來。

她開始痙攣了。

手腳都好像被操作著的人偶一樣僵硬地揮動著。

阿玉首先確認淡幽沒有咬到自己的舌頭。

——淡幽小姐……淡幽小姐……!

阿玉從肋下抱著淡幽,想把淡幽扶回寢室去,這時淡幽的脖頸露了出來。黑色瘢痕的顏色更深了。

阿玉頓時慌了手腳。

——這是永暗嗎?還說是,是原本就附在淡幽身上的禁種之蟲?要是它一旦被解放出來,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反噬宿主的話……這原本就是淡幽小姐飼養的蟲,能夠操縱它的人,隻有淡幽小姐一個人啊——

這是迄今為止一次也沒有試過的術法。

以被附身的人自己的血來洗清汙穢。

不記得是寫在地下書庫的那一個書卷上。而且也不能保證對這種蟲就能生效。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其他方法了。

阿玉讓淡幽躺回寢室的被褥上,望著淡幽的手指。

然後她拿了短刀來,調整了呼吸,好像為了不讓自己看到淡幽的臉孔似的,她垂直地握住刀,在手上罐子了力氣刺下去。

可是卻硬得連刀都刺不進去。

似乎已經石化了。

熱水。

趁著泡在熱水裏,血流加速的時候一口氣刺破。

阿玉慌忙去燒水。可是從井中提出水來,再放到灶上去燒需要很多的時間。

銀古又怎麼樣了呢。

那個書庫是使用了特殊的漿糊的紙封起來的,就是為了不讓蟲從書庫裏爬出去。

雖然書庫沒關係,可是銀古的生命又能撐到什麼時候呢。

阿玉心中喃喃念著請務必要支撐到淡幽小姐恢複啊,她的心情已經近乎祈禱了。

終於燒熱了浴池裏的水,阿玉抱著淡幽,把她放了進去。

淡幽穿著睡衣泡在裏麵,直浸到脖子,淡幽的臉頰開始紅潤了起來。

隻差一點了。

阿玉數著秒拔出短刀,提起淡幽的手臂,揉著她的上臂。

——這附近已經不那麼硬了……可是,卻又太接近心髒了……

阿玉將小刀的刀刃放在淡幽的皮膚上。

就在她鎮定地說著都交給我的時候,刀刃卻明顯地在顫抖著。

頭腦還來不及想就是現在,握著刀柄的手就已經用力刺了下去。刀尖幹脆地進入了淡幽的肌膚裏。白色的傷口深深地張了開來。

稍等了等,濃稠的墨就從傷口中湧了上來,將浴池中的水染成了黑色。

阿玉撕開布纏繞在淡幽的手臂上,等著墨變色。

如果遲延了的話,淡幽也會喪命。

然後她看到黑色裏混雜上了紅色,變成了鮮血。

阿玉一口氣絞緊布條紮住淡幽的手臂。

到了這時,淡幽才第一次呻吟了起來。

——淡幽小姐……!

睜開眼睛的淡幽發出了低語:

——……銀古……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地下書庫的門關了起來,銀古稍稍掀起一點壁紙,而後看守著門。

壁紙使用了能夠封住蟲的特殊漿糊。這樣蟲們是無法從這裏跑出去的。

他找到了提燈的油,回到了淡幽的書桌邊。

從他凹陷的那隻眼睛中冒出的黑煙已經液化了,沿著臉頰滴落下來。銀古好熱鬧怕用手去摸那東西。

提燈的光照著四周的牆壁,再鄭重地照著地板。從書卷中逃出的無數文字的行列像是頭發一樣彼此糾纏著爬行。

沒有多長時間,整整一麵就成了漆黑色,而且還在不斷地增加著厚度向著地下書庫的門殺到,但是卻被壁紙封住,隻得堆積了起來。

如果提燈的光斷了,那就完了啊。

銀古這麼想著,卻不可思議地感覺到了安心感。

這黑暗是溫暖的。

他閉上了眼睛。臉上流淌著的東西是溫暖的,令他想要睡覺。

可是文字的隊列爬上了他的膝蓋,他猛然醒了過來。

看來這個地下書庫裏的的所有書卷解開封印隻是個時間問題了。

——如果我體內的蟲喚醒了你們的話……總有一方要吃掉或者被吃掉才算完事吧。

銀古站了起來。文字已經順著他的手指爬上了臉。

——……這是淡幽的文字……不是永暗。

永暗在哪裏?

銀古大聲地叫道:

——永暗!我在這裏啊!

黑漆漆地固定在牆壁上的文字掉在地上,翻了個個兒。

它的背麵是白色的。

它好像年糕一樣膨脹起來,忽然就變得比一個人還要高了。

白色的東西發出了聲音,那是杵刮著石臼一樣的聲音。

——阿善。

——永暗……你在找什麼?

人形接近了銀古。

——阿善。

逼近到眼前的白色人形有一張臉。

埋在深深的皺紋裏。

是個女人……是個老婆婆。

——……你是誰?

那霧笛一樣的聲音搔著耳膜,說到一半,銀古的頭腦就渾濁了,手腳顫抖起來。

無論說什麼,都似乎太過奇怪了。

蓋著白布的老人從布下伸出抖動著的手,向著銀古逼過來。

——阿善……

銀古恐懼地看著她的手,那隻手裏的杯子帶著潮意。

雖然隻有那麼一點點,但是他記得那種甜美的香氣。

那是光酒。

這是蟲,也是蟲的生命源泉。雖然隻要喝一口就會喪失思考能力的危險,可是那是隻要喝下去就能抹消現世的一切苦楚的生命之水。

銀古看過太多被衝昏了頭敢去喝它的前代蟲師留下的關於它的記錄。隻喝一口,就可以三天三夜不睡在山野裏不停地走,不吃不喝空著手就能征服最高的靈峰,連水都不帶行走一百天以上等等等等。

隻要喝下去就能恢複生氣,維持最新鮮的心情,甚至有人說那是返老還童的妙藥。

喝下去就會泛起記憶,不管多麼微小,都會恢複得鮮豔如畫,直接逼近到眼前。

但是,凡是把它喝下去的人都必然會遭到報應。

或者口不能言,或者耳不能聽。再或者心神衰弱,喪失了回憶、言語,甚至是作為人類的心。

被白布掩蓋的老婆婆拉起銀古的手,向他懇求著。

——阿善……啊啊,是阿善……阿善,我是阿善……

銀古甩開了她的手、

——……住手。

——……阿善……把你那溫暖的眼神給我吧……這裏好冷,一直都好冷……你不冷嗎……來,到這裏來吧……

——……你……你是永暗?

銀古忘記了,在與蟲對峙的時候,絕對不可以與蟲說話,這是致命的錯誤。

白布下的老婆婆頓時停止了動作。

——……不要說得好像你忘記了我啊。

這個時候,太多熄滅了。

比起光線變暗,似乎更該說一切都在一瞬間翻覆了過來一樣。

之後的事,銀古便完全不知道了。

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

銀古閉上眼睛,杯子碰到了他牙齒。濕氣碰到了嘴唇。

一瞬間,所有的東西變成了一片光芒。就好像雷雨閃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