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3)

蘇翔再也找不到更充足的理由動員趙一浩“打馬回朝”了。他又一次體現出尊重一把手的習慣,無可奈何地說:

“那麼你暫時不回來?”

趙一浩說:

“暫時不回去,三江市長明天選舉,看樣子問題不大了。補選一個市長,省委書記親自跑來坐鎮,這大概也是空前的了。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嘛。本來是周劍非要來的,我頂替了他叫他留下了。既然來了就把事情辦完吧。明天選舉之後,我還準備找市委市政府的主要幹部開個座談會,談談發展規劃和幾件大事的落實問題。也順便聽聽他們對‘四個輪子一齊轉’的看法,這幾天我了解了一些情況,打算和他們交換交換。你看事情就是這樣,上級在考察我們,我們又在考察下級。層層考察吧,隻要都是為了搞好工作,這樣的考察隻會有益嘛,何懼之有呢?”

說到這裏他哈哈地笑了,蘇翔也笑了。笑過之後他說:

“夥計,還是你在省城再撐幾天吧,行不行?”

蘇翔回答說:

“就按你說的辦吧,我給劍非再打聲招呼,要他多注意一下那邊的動靜,需要你回來我們馬上通知你。不過你不能在下頭呆得太久了,有很多事需要回來商量哩!”

趙一浩說:

“當然,不會呆得太久的。三江的事辦完我打算去鬆嶺一趟,兩三天時間吧,一是看看茶山和製茶業;二是看看劍非的夫人,做點‘搖舌鼓唇’的工作動員她到省城去,解除周劍非的後顧之憂。”

一場馬拉鬆似的電話對講總算結束了,趙一浩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有一種莫名的煩惱湧上心頭。他洗洗漱漱便上床休息,看看表已是夜裏十二點過一刻了。

他躺在床上好久睡不著,那次學潮中的一個個鏡頭不停地在眼前晃動:搖鵝毛扇的青年教師,慷慨激昂的學生代表,震耳欲聾的口號聲,不讚成學生鬧事但也明確表態:堅決反對隨便抓人的校長——一位聲望很高的物理學家——在那天的大會上他一言未發,但下去後卻對罷委會的代表說:“省委已經決定派調查組你們就趕快複課吧。”還有那位主持大會的黨委書記,雖然一開頭被搞得很尷尬,但還算鎮定自若……一切鏡頭紛至遝來在腦海中出現。那是一場難忘的經曆,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實踐,也是一次得意之作。可是曾幾何時,似乎一下子變成了,變成了什麼?很難說,至少是一堆問號吧?當然那是別人的問題,有了問題就要求證解題。由他們去解吧!

就在這樣心潮起伏之中,他終於模模糊糊地睡著了,他太疲倦哪。

第二天按照趙一浩和陳一弘商定的日程是到遠郊的陸口縣看小煤窯。那時小煤窯是鄉鎮企業的支柱產業,也是那“四個輪子一齊轉”的一個組成部分,至少算一個零件吧。營業收入占全省鄉鎮企業的百分之四十以上,有的縣達到了百分之六十。但最大的問題是安全得不到保障,全省每年的安全事故中一是交通二是小煤窯,幾乎各占一半。不是要準備著“打官司”嗎?這方麵的第一手材料需要進一步掌握才是。

趙一浩和陳一弘商量好了,今天至少看三個小煤窯,上中下各看一個。不僅在井上聽彙報更要下到井內看他們的安全設施,有無支架,支架是否可靠等等。

趙一浩起床漱洗完畢正準備下樓早餐衛亦前來了,他每天總是按時前來恭候省委書記早餐,有急事報告便準時在七點二十分上樓,談上十來分鍾一齊下樓上餐廳;沒有急事報告便在樓下大廳或餐廳等候。今天衛亦前上了樓,說明有急事稟報。

果然,他一進屋便問:

“書記今天下小煤窯?”

趙一浩將打算簡單地告訴了他,他於是便說:

“今天上午人大投票,看樣子問題不大。但是投票之前候選人要和代表見麵,公布選舉結果後當選人要向代表們表表態。因此,陳一弘今天不能陪書記去了,我今天是執行主席也走不開,能不能另外安排一個人去?”

趙一浩聽了說:

“怎麼不行,隻要有一個人帶路就行。你打算安排誰?”

衛亦前探視性地問:

“張林增副市長怎麼樣?”

“張林增?”趙一法對這位年輕人沒有什麼好感,但他立即便又回答道:“誰去都行。隻是有一條要說清楚老衛,不能再搞昨天那種‘四大班子’一齊出動哪,如果再出現那種局麵我毫不留情回頭就走!”

“不會,不會,”衛亦前說:“昨天那事怪我,你的批評我接受。今天除了市裏去一個副市長,縣裏再加一個管鄉鎮企業的副縣長,就這麼多,沒有第三者哪。”

“行,”趙一浩笑道:“老衛進步啦,就得這樣輕車簡從,否則是遊山玩水擺威風,是欽差大臣出朝,前呼後擁,地動山搖,還搞什麼調查呀!”

他們一邊往樓下走,趙一浩突然問:

“你看過《紅樓夢》嗎?”

衛亦信搖搖頭,說:

“我從來不看小說,哪來那麼多時間呀。”

趙一浩笑笑說:

“遺憾,可惜你不知道賈元春也就是皇帝的妃子回家省親的那個場麵,夠氣派夠排場哪,妃子尚且如此可見皇帝出巡是個什麼場麵羅!”

衛亦前不知趙一浩所雲,隻得湊趣地說:

“我也去找來看看,我女兒有這本書的。”

趙一浩聽了好笑,正要說什麼卻已經到了樓下大廳。大廳裏照例是一群人在等待著和書記共進早餐。其中有省裏來的薛以明、吳澤康等人,還有市裏的陳一弘、張林增等等。

衛亦前招呼張林增上前來回頭對趙一浩說:

“今天就是他陪書記下去。”

趙一浩和張林增握手,發現他穿了一套淺灰色的西眼,係了一根紅色領帶,腳上的黃色皮鞋擦得鋥亮,便笑笑說:

“今天我們要下煤井喲,你不換換衣服?”

張林增看了趙一浩身上的綠色舊茄克和旅遊鞋感到和自己反差太大,多少有點尷尬,但已經來不及去換了,便也笑笑說:

“沒關係到時候脫了就是。”

衣服的話題到此為止,大家一起向餐廳走去。

傍晚,在幾個小煤窯裏爬滾了一天,帶著滿身汙泥,精疲力竭的趙一浩一行回到市委招待所。衛亦前一行在招待所門口等候,見趙一浩終於回來了,他連忙迎上前去告訴趙一浩,“陳一弘高票當選三江市市長,一切順利。”

這已是意料中的事,但也免不了心裏高興,趙一浩上樓簡單地換洗了一下,便下樓到餐廳吃晚飯。一行人中他發現不見了張林增,便向衛亦前打聽。衛說:“他回家去了。”言猶未盡,便又加重了語氣:“看他那個樣子比誰都狼狽。我叫他趕快回去洗洗,好好休息一晚上,這裏的事就不用他管了。你想不到他怎麼說?他說:‘想不到趙書記會真格的下煤窯,而且一連下了三個,弄得他腰酸背痛,喘不過氣來!’哈哈。”

衛亦前哈哈大笑,那笑聲包含著對他那年輕助手的諷刺,更包含著對趙一浩的褒揚。卻是借用了張林增的話,可謂恰到好處。

趙一浩聽後隻微微一笑,便端起碗吃飯。衛亦前連忙阻止,並拿過酒杯斟滿了酒遞過去,說:

“累了一天喝兩杯解解乏吧。”

趙一浩也不推辭,接過酒杯一口喝了,說:

“兩杯不行,一杯足夠了。”

說完便又端起碗吃飯。他感到很餓,一連吃了三碗。吃完飯,他告訴衛亦前,明天找市委市府的幾個主要領導開個座談會。一是聽聽大家對三江市遠景發展的設想,二是聽聽大家對這幾年省委在經濟和改革開放上的看法、意見。特別是方針、政策上的意見,比如“四個輪子一齊轉”等等。

趙一浩在三江市開了一整天座談會,會上的發言使他感到欣慰,特別是對這幾年省委的改革開放政策,包括十分敏感的“四個輪子一齊轉”都作了高度肯定,沒有出現任何不同意見。趙一浩當然也心裏有數,在什麼情況下說什麼話,腦子轉得很快,這是某些幹部的通病。眼前的高度一致,並不等於在任何情況下都能高度一致。氣候一變,某些人的腦子便會迅速轉彎。但他相信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昨天的座談更增加了這種信念。例如陳一弘的發言,他幾乎全部用數據來說明自己的看法:近幾年全市財政增長情況,個體私營占全部增長的比例;全市稅收增長數及個體、私營和鄉鎮企業所占增長數的比例以及通過發展個體、私營和鄉鎮企業有多少農村剩餘勞動轉移,安置了多少城鎮閑散勞力等等。正如俗話所說:“事實勝於雄辯”,在這一連串的數據麵前你還有更多的反駁理由嗎?他將陳一弘等人所談的數據都一五一十地記錄在自己的抄本上了。記錄下來幹什麼?準備戰鬥?他沒有這麼明確的思想準備,也許是一種下意識或者半下意識的行動吧,總而言之,他覺得要有所準備就是了。

他所記錄的不僅是數據,還包括一些生動形象的語言。他像一個采風的藝術家,捕捉著蘊藏在群眾中的精華。

說到生動形象的語言,衛亦前說得不少,年輕的副市長張林增說得更多。他說:許多群眾反映:“我們高興三年一小變五年一大變;也害怕三年一小變五年一大變。前者是指生活變化提高,後者是指大政策大方向的驟變。也就是平時所說的,‘怕政策變’。說真的,幾天的接觸趙一浩對這位年輕副市長的印象不佳,但在座談中他發現他也有獨到之處:善於用腦子想問題,而且思維清晰,邏輯性強。在發言中他也使用數據,做到了數據和觀點的統一,聽起來令人信服。難怪衛亦前看中了他。他的談吐、氣質多少有點像馮唐。”

對了,馮唐也參加了昨天的座談會,這是他趙一浩特別安排的。他是卸任的副市長和即將上任的省直機關的廳長,有代表性。趙一浩想聽聽他的高見。馮唐畢竟是馮唐,他的發言更是與眾不同,數據、觀點一齊下,外加幽默和笑話。他似乎猜到了什麼或者從靈通的渠道聽到了什麼,作為引人入勝,他劈頭便說:“一個小孩子已經下地六七年,活蹦亂跳地都上了小學。有人突然跳出來指手劃腳說他該不該生下來?這種人不是居心不良就是瘋子。”

他的這一形象化諷刺引來了一陣喝采的笑聲。但在笑聲中誰也沒猜到馮唐的口袋裏還裝有另一份看法與此完全相反的材料,也是“有很有據”的。當然,那是備用的,準備因人因時而用。當然,說它是“材料”僅僅是一種形容,其實一切材料都裝在他心裏,用不著寫成文字材料放在衣袋裏,需要用時脫口而出。便可滔滔不絕,像今天在會上的發言一樣這就是本領。

所有參加座談會的十一個人都發了言,而且在省委書記麵前爭先恐後,認識竟然驚人地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