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3 / 3)

趙一浩聽了很高興,他雖然不能肯定他們的發言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改變,但現在卻是出自內心的。這就夠了。可以說一次座談會增強了他的信心。他打算到鬆嶺地區去再開一兩次這樣的座談會,甚至三次四次也可以,聽聽各個方麵各個層次的意見,並實地看看“四個輪子一齊轉”,到底轉得怎麼樣了。

他心裏這麼想著,腦神經便也跟著興奮、緊張起來了,像是在臨戰之前的備戰,必須認認真真絲毫不苟。他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一件事看準了就堅持到底,甚至到了有點固執的地步。有時堅持對了,有時也堅持錯了。真正錯了就改吧,但“改”也不容易,“不到黃河心不甘”的,何況“四個輪子一齊轉”現在越來越明顯地看出是對了不是錯了。既然如此,就堅持到底,狂風吹不倒,暴雨衝不跨!

有人說一個自信心很強的人,其負麵必然是帶有某種程度的固執。趙一浩大概就屬於這一類人吧。

座談會結束時已到了吃晚飯的時間,照例是幾大班子的主要領導為省委書記送行,趙一浩已經宣布了,他明天一早到鬆嶺地區去。出席便宴的除了四大班子的一把手,馮唐也以即將返回省級機關履新的特殊身份參加了。宴會上大家都稱讚馮唐的發言精彩,頻頻舉杯向他敬酒,除了趙一浩,他可算中心人物了。頌揚者不僅對他形象生動的語言表示欽佩,而且對他掌握數據之準確也深感佩服,都稱他是“有心人”。確也如此,正如前麵已經談過,要說數據,馮唐在今天的會上他隻端出了一部份,還有另外一部份屬於保密範圍,這就是:公有製經濟幾年來受到嚴重削弱的數據;農村發生了“兩極分化”的數據等等。而這些數據都是“有根有據”的,當然,看法、觀點則是可以爭論的,故而屬於保密乃至絕密範圍,隻有到了一定的氣候和環境才會啟封的,也許,永遠也不會啟封。他馮唐不像那些一有風吹草動就吵吵嚷嚷而又不知所雲的淺薄之輩。

由於高興,趙一浩在宴會上破例多喝了兩杯“劍南春”,當然離酒量的極限還很遠,作為一省之首,他要保持必要的尊嚴,不能在下級麵前失格。

吃完飯稍事休息,喝茶閑談,然後他起身告辭回屋,並一再打招呼,今晚就算送行了,要大家忙自己的事,不要來送了。

他上3樓走到房門口,忽然聽到屋裏傳出急促的電話鈴聲。跟隨而來的警衛員搶前一步開了房門並奔過去拿起話筒,問了一聲便回過頭來將話筒遞給走上前來的他,說:

“是田融同誌。”

趙一浩略顯意外和興奮,連忙從警衛員手中接過話筒:

“喂,田融呀!”

田融的聲音:

“唉喲喲,鈴子響了這麼久也沒人接,我差一點就放電話哪!”

趙一浩笑道:

“剛回來嘛,還在門外就聽到鈴聲,是跑步進來的哩,怎麼,有事嗎?”

這最後一句是順口而出,或者是習慣性的語言,卻引來了妻子的責問:

“怎麼?一定要有事才能打攪書記?”

趙一浩連忙陪不是:

“對不起夫人,對不起夫人,不是有意打官腔,是衝口而出,務必請夫人見諒。”

“打官腔打慣了,條件反射!”田融的聲音變得異常溫柔起來:“還真有事找你,問你哩。”

“真有事?”

趙一浩暗自一驚,莫非?他的“莫非”還沒有形成概念,便又聽到了妻子溫柔的聲音:

“是呀,真有事,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趙一浩一愣,恍然大悟,禁不住笑了起來:

“記起來了,記起來了,今天是本人的生日,四十八大壽啦,多虧夫人提醒!”

其實每一年都是田融提醒他的,直到妻子買回了蛋糕,準備了他愛吃的東西,才知道物換星移又一春,華誕之日到了。而妻子的生日他卻往往記不住,總是靜悄悄地過去了很久他才想了起來,趕快“將功補過”,有時根本就記不起來回融也不主動提起。全家三口人隻有在北京念中學的兒子例外,每年兒子的生日之前幾個星期,做父母的一定會寄去賀卡和小禮物。同樣地兒子也從來沒有忘記過父親的生日,總是要按時寄來寫有“祝爸爸生日快樂”字樣的祝賀卡片,這也許要歸功於爺爺奶奶的提醒吧?而對於媽媽的生日,兒子也總是忘記了不能按時寄卡片來。不是當爺爺奶奶的偏心,不提醒孫子給媽媽寄卡片,而是他們也記不準兒媳的出生日期,故而也隻好讓趙一浩獨享天倫之樂了。這次也不例外,田融在電話上說:

“兒子的賀卡前天就收到了,我以為你可能昨天或今天回來,不是說去四五天嗎?幸好我打電話問了周部長,要不我就白買蛋糕白花錢哪。”

這後一句分明是開玩笑,但趙一浩聽得出來,話音裏帶有明顯的苦澀味。這樣的苦澀味隻有作丈夫的才能體味得出來。田融是一個對丈夫有深情而又政治敏感性很強的女人。要是在平常的日子裏,生日不在一起過算得了什麼?而現在是什麼時候,中央考察組密鑼緊鼓,社會上謠傳紛雲,都是對準丈夫而來的,在這樣的時刻,作妻子的怎能不盼望和丈夫呆在一起,盡可能給他一些安慰和支持呢?因此,趙一浩聽了田融那帶有濃烈情意的話很受感動,但他盡量地控製住了自己,依然以開玩笑的語氣對妻子說:

“你別想打小算盤,等我一回來你的蛋糕就給我補上。”

話筒傳來對方親熱的笑聲:

“你想得美!”

她突然問道:

“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呀?”

趙一浩解釋道:

“三江的事算告一段落了,我明天一早去鬆嶺,在那裏呆幾天再看情況。”

田融有些生氣了:

“又去鬆嶺幹什麼?”

趙一浩說:

“搞調查研究,看茶山,哦,對了,還要去看望劍非的夫人,動員她到省上工作和劍非團聚。”

話筒裏立即傳來田融責怪的語氣,責怪中帶有無限的關切和溫存:

“你還真自在哩!人家在這裏天天查你,你到滿無所謂,還悠哉遊哉的搞調查研究,看茶山!”她頓住了約半把分鍾,語氣又一轉:“依我看呀,一浩,不如回家來呆著,看書、寫字、陪老婆,過上一段悠閑日子,看他們怎麼發落!反正要幹的事總會有人去幹的,讓那些時時刻刻都正確的人去幹得了,你急什麼?”

知妻莫如丈夫,趙一浩深知田融是一時憋氣發發牢騷而已,不能認真的,更不能在電話上反駁、辯解。於是他笑著回答她道:

“好呀,呆在家裏讀書、寫字、陪老婆,你為我設計了一個神仙過的日子,也許有那麼一天吧。不過,你天天上班,還是不能陪呀!”

對方格格地笑了,說;

“我請假在家陪你!……”

她正要再說什麼,隔壁屋裏的紅機子鈴聲響了,清脆的鈴聲顯然通過趙一浩手中的送話器傳到田融的耳朵裏,她問:

“有電話?好吧,晚安,說真的你盡可能還是早一點回來吧。”她放低了聲音,顯得十分親熱地:“回來給你補過生日!”

趙一浩作了同樣熱烈的回報,然後放下話筒去接屋裏的保密電話。是省委辦公廳值班室打來的,事情完全出乎他在一分鍾之前的意料。內容隻有一件事:考察組通知:明天下午至遲後天上午,請他去考察組交換意見。

真是變化莫測呀!他想給剛放下電話的田融再通個話,她一定很高興的。但又一想:不必了,明天中午我到家,來個“突然襲擊”不是更好!正在這時,電話鈴聲又響了,是周劍非,他先問趙一浩接到值班室的通知沒有?然後他告訴趙一浩一個十分重要的信息:他說考察組昨天沒再找人談話,關起門整整開了一天的會,今天又開了一個上午。氣氛很神秘,連服務員也不準進屋去上開水,吩附把暖瓶放在值班室,由他們按時派人出來取。

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周劍非不無得意地告訴趙一浩,他們派去當聯絡員的那位處長很機靈。他和考察組的人混得很熟,特別是那幾個年輕人簡直就成了他的朋友。他們經常到他的房裏來閑聊,有意無意之中,他得知考察組內部特別是“三老”之間存著對人對事的嚴重分歧。幸虧張老的頭腦清醒,否則呀你們省的麻煩事就多哪!周劍非說這是考察組一個青年人的原話。末了,周劍非還特別聲明,他並沒有交給作為聯絡員的處長這麼個特殊任務,而是因為他機靈,所以才得了這麼些“副產品”。趙一浩聽了說:

“很好嘛,不要批評他還應當表揚哩。又不是我們搞偵察活動,是主動送上門的信息呀!我們為什麼不要!”

末了他對周劍非說:

“我明天一早回來,後天上午到考察組去,明天下午通知蘇翔同誌,我們幾個書記,你也參加,先交換交換意見。你說的那些不便在電話上說的事,我們可以放在明天中午或晚上單獨吹吹。”

放下電話,趙一浩立即叫來秘書通知薛以明、吳澤康等全部隨行人員到他屋裏開了個小會,通報辦公廳的通知。要薛以明立即給鬆嶺地委打電話:因急事返省城暫時不能來了。三江市的領導幹部等到明天早餐時再告訴改變行程的事,以免驚動更多的人來送行。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餐後趙一浩在薛以明、秘書、警衛員等人的陪同下去乘車返回省城。一台乳白色的十二座日產豐田麵包車停在招待所門口,司機已就位發車。三江市派出來的開道警車在麵包車的前麵也已作好了發車準備。招待所大門口仁立著一群送行者:衛亦前、陳一弘、馮唐、市人大主任、政協主席等,還有暫時留下的吳澤康、端木信等等。大家都很納悶,今天本來是歡送省委書記去鬆嶺的,怎麼突然一下子又改變計劃回省城了?而且據說是考察組通知回去的!聯係到紛紛而起的謠言,一個個表情都十分嚴肅,大有此行堪憂的味道。

趙一浩率領眾人從自然形成的歡送隊伍中握著手急步向麵包車走去,送行者們的表情和被送者的表情都更加嚴肅起來,和那陰沉的天空諧調地形成了一種“壯懷激烈”的氣氛。這種場麵隻有在送別出征的戰士時才能看到。

趙一浩和每個送行者一一握手,然後迅速上車,從車窗口伸出頭來揮手告別。

汽車在彎彎曲曲,時而爬高坡時而履坦途的公路上向省城急馳。想到昨晚周劍非的電話,想到剛才三江市送別的嚴肅場麵,看著從車窗外飛馳而過的崇山峻嶺,趙一浩油然地感到自己正在奔赴前途莫測的戰場。雖然他心裏依然是踏實、堅定的,但自然形成的氣氛卻是嚴肅乃至帶點兒壯烈的。車下飛速旋轉的車輪與地皮摩擦的聲音若鳴若奏:風蕭蕭兮易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