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3)

周劍非聽到趙一浩問起在省城的領導者的態度,雖然隻點了省長的名無疑也包括他在內了。於是便回答道:

“我對他們說,當時我還在地委工作,處理這件事的細節我不清楚。但大的方針原則是對的,效果也是好的。我們都讚成這種處理辦法。”

“蘇省長呢?”

“不清楚他是怎樣向考察組彙報的。他從考察組那裏出來後把我找了去,他說因為當時他沒有去現場,具體情況說不清楚,隻原則說了一說,不采取過激措施的方針是省委定的,他說,這不像‘四個輪子一起轉’,他可以理直氣壯地向考察組作解釋。因此,他要我給你打個電話,最好提前回來。”

“哼!”趙一浩好像還有話要說,但他止住了,又問:“張副省長呢?他可是一直在現場嘛。”

周劍非也如實作了回答:

“他同考察組談話後就下鄉了,臨走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蘇省長叫他打的。他在電話上說,當時現場的處理情況他隻簡單地向考察組說了說。因為當時在現場指揮處理學潮的是省委書記,他處於協助地位,他怕說多了造成被動。”

趙一浩忍無可忍,罵了一聲“滑頭!他對你說了看法沒有?”

周劍非隻好又如實說了:

“他說現在對處理那次學潮有一種議論,認為省委軟弱妥協,對學潮的領頭者沒有采取強硬措施,使鬧事者嚐到了甜頭,故爾埋下了隱患!”

趙一浩打斷了周劍非的話,問道:

“蘇省長也這麼看?”

周劍非連忙解釋:

“不,不,他對我隻說因為當時他抓經濟工作沒有去學潮現場,對處理的細節不清楚,怕說多了被動,所以讓我打電話建議你提前回來。”

趙一浩竭力控製住自己,又問:

“那麼剛才你說的那種看法,到底是誰提出來的?”

周劍非毫不猶豫地說:

“我估計是一部分老同誌向考察組提出來的,具體的人說不清楚,好像也包括錢老在內。上次學潮剛平息下去,我上省參加地委書記會去看他,他說了一句,‘處理學潮這類事要學朱元璋恩威並濟,光偏朝一方麵是要出問題的。’我當時用別的話轉移了,沒談下去。”

趙一浩忍不住了,說:

“恩威並濟,什麼威?警棍、水龍頭、抓人?恩又是什麼?收買、利誘?把學生群眾置於敵人的位子來處理,這是蔣介石的辦法,所以他們最終失敗了,我們能這樣學?老同誌對當時的具體情況不清楚,我們要理直氣壯的宣傳講解。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們專門召開了副省級以上離退休幹部會通報了處理情況,並沒有聽到反對的聲音呀。現在,不同看法出來了,這也不奇怪”,說到這裏趙一浩變得有些感慨起來:“問題是我們在崗位上的人。當時對省委的以疏導為主,和平處理的方針投了讚成票,甚至比誰都積極。現在,又反過來了至少是對當時的處理是否正確也跟著產生了懷疑。”他提高了聲音:“缺乏堅定性是意誌薄弱的表現!”

周劍非不太清楚趙一港這些話指的是誰,自然也不便在電話上打聽。他覺得唯一的辦法是趙一浩回來向考察組說清楚當時的情況,正本清源。於是他建議:

“我看你還是回來吧,這兩天吳澤康和端木信每天都跟我通電話的,三江的選舉已經不成問題了,你坐鎮三江的任務不是已經完成了嘛?”

趙一浩聽了問道:

“考察組表示了要我回來說清楚嗎?”

周劍非說:

“那倒沒有,不過,我想隻要他們聽說你回來了,就一定會找你個別問清情況的。隻要把當時的情況說一說,這個問題也就過去了。”

趙一浩笑著說:

“他們都怕被動,把主動權留給我了,很感謝!但是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更重要的是,人家還沒找你,你便急急慌慌找上門去‘投案自首’,不正好說明你心虛?”

周劍非覺得這話有道理,但他又說:

“根據三江的情況,也不需要老呆在那裏呀。回來後你當然不必主動找上門去,他們會找上門來的。”

趙一浩說:

“讓他們多找些人談談再說吧,領導層的人說具體情況不清楚不敢回答,梅西大學、省教委的人也不清楚?我想他們會找他們談的。讓他們自由自在地談吧。”

周劍非說:

“聽我們派去的聯絡員說,昨天找了公安廳的人談,今天上午找教委下午找梅大。”

趙一浩笑了,說:

“我猜得不錯吧,讓他們將要找的人都找完了,最後總會要找我的。那時再談我的看法也不遲,要沉得住氣。”

周劍非問:

“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趙一浩說:

“我打算明後天到你的老根據地鬆嶺去,除了搞點調查研究,不是還有一個動員尊夫人上省的任務嗎?”

說到這裏趙一浩笑了,是開心的笑。周劍非也笑了,笑聲中混合著苦澀和感謝。於是他說:

“我建議你還是先同蘇省長通通氣,交換交換意見再走吧。”

趙一浩說:

“那當然,那當然,我馬上就給他通電話,還有一件事,馮唐的安排常委不是已經定了嗎?馬上發通知,讓他在三江呆久了不好。”

趙一浩掛上電話卻沒有立即去撥蘇翔家的電話,而是坐在沙發上陷入了沉思。這是怎麼搞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個輪子一齊轉”還沒了結,又出來了一個學潮處理事件。他隱隱地覺得,有一股力量正結成無形的聯盟向他猛攻過來。這股力量看似無形卻是有形,而且能量很大。他們一上陣就嚇跑了一些意誌薄弱者,嚇昏了那些本來就混混糊糊的人,糾結了更多的風吹兩麵倒的“牆頭草”!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他們發起不大不小的攻勢僅僅是為了打倒我趙一浩?不,對這一點他腦子十分清醒。就他個人來說,他自信還善於處理人際關係。老少爺們一般都不存在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這一點他比組織部長超脫也比省長們超脫。他一慣的作風是隻抓大不抓小,故爾也一般不存在要官未得或要物未給而積下的宿怨,以致乘機來進行個人報複。不,一般不存在這個問題。他心裏明白,他正在被作為一種力量在這個省的代表人物而成了攻擊對象。雖然他個人和他們之間不存在恩恩怨怨,但他所推行的事觸動了他們的觀念,觸動了他們的利益,如此而已!

他既明白也還有些不明白,或者說明白中的不明白。關於“四個輪子一齊轉”倒也好說,分明是把這個倡導者作為離經叛道的異端分子了,幹脆地借用文化大革命的語言:把他趙一浩作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了。故爾他們是衛道者,是神聖的東征的“十字軍”!然而,這學潮呢?自然也是容易理解的,和“四個輪子一齊轉”一脈相承,不同事情的不同表現而又體現同一的性質:“右傾投降”,不也是和經濟上提倡的一脈相承嗎,表現形式不同罷了。如果他趙一浩當時接受某些人的意見,采取高壓手段,也許現在不僅不會迸出這個“問題”,而且會贏得“立場堅定”的美稱了。然而他至今不悔,他覺得自己當時所采取的疏導方針是正確的。雖然那種處理辦法對自己來說並不輕鬆,更不愉快,而是忍辱負重,但畢竟是正確的。

忍辱負重,一點也不誇張啊!想到這裏,當時的情景一一再現眼前。

全校罷課已經進行到第三天,事態走向越來越擴大的趨勢。其他大專院校的支援聲明正陸續拋出,支援行動也整裝待發了。他趙一浩召開了緊急常委會,自告奮勇親自上陣和學生對話。對話,這是當時流行的語言,沒有人作過專門解釋,大概是雙方平等座談討論問題的意思吧?

他來到梅西大學,最初提出先和少數罷課學生代表座談,對方不同意,要求上大禮堂麵對全體師生。既然來了又何懼麵對全體師生呢?他毅然決然地同意了。

省委一把手來大禮堂和全體師生對話的消息一傳出,那足可容納兩千人的禮堂內真可謂“座無虛席”。罷課者們當然是一個不漏地全來了,反對者、“逍遙派”,沒有卷入的中立者(以教師為主)會來了。兩千個位子容不下,有的幹脆從宿舍或自己家裏搬來了臨時加位的椅凳。

趙一法在副省長張昌明、省教委主任和大學校長、黨委書記的陪同下,在一片掌聲、吼叫聲、噓聲混合而成的刺耳的“迎賓曲”中,進入禮堂走上主席台。接踵而來的是類似怒吼的此起彼伏的口號聲:

“嚴懲抓人打人的凶手!”“我們要法製,不要法西斯!”“保障我師生的人身安全”,“保障人權”!

像是京戲的開場鑼頭,頃刻之間便造成了熱烈而嚴肅的氣氛。十分緊張的局麵出現在麵前。這樣的場麵趙一浩見過,那就是“文革”中各式各樣的批鬥會。也是這樣此起彼落的口號聲,朗讀語錄:“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它就不倒……”,“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繡花不是做文章……”,然後一聲大吼:“把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揪出來!”人們緊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但那時他不是任何一方的主角,而是旁觀者。像今天大禮堂裏的許多人一樣,多少帶有點兒看戲的味道,當然那時是有強製性的,也就是這台戲你不愛看也得看。但畢竟是旁觀者。而今天,在梅西大學的大禮堂裏,坐著兩千多師生,他們麵對的正是自己;他趙一浩這個省委書記,成了主角成了矛盾的一方。如果這裏麵有抱著看戲心態的,也主要是來看他趙一浩這個主角如何表演,更確切地說,看他這個主角的演技如何!

正因為如此,在此起彼落的口號聲、鼓掌聲和喊叫聲中步入禮堂走上主席台的時候,他感到心頭有些微微地顫抖。他立即意識到了這是一種怯場的表現,是應付今天這個艱難場麵的極不利的因素。他迅速調整了心態,自己給自己下著嚴肅的命令:沉著、冷靜。當他步上主席台在最中心的位子上坐下來時,他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了。對眼前的緊張氣氛覺得一點也不在乎了,不就是梅西大學的二千多師生嗎?“兩軍相逢勇者勝!”不,這個比喻不恰當,這裏不存在敵對雙方,而是兄弟姐妹;但也恰當,至少是辯論的雙方哪!總是要有一番較量的呀!但必須明白,這是自家人的較量,自家人內部的是是非非,這是前提,不明白這個大前提就要亂套。要根據這個大前提確定戰術。他腦子急轉彎,戰術也就出來了:以冷對熱,以說理對吼鬧。戰術既定,他覺得輕鬆自如了,甚至覺得有趣,看,誰是今天這個場麵的主宰!

他順眼瞅瞅身旁的副省長張昌明,他似乎過於緊張了一些,臉色有些蒼白,嘴唇有些發紫。這種心理狀態怎麼能上陣呢?他回頭對他輕聲細語:

“不要緊張,要沉著,要冷靜,否則就會被動的,記住!”

張昌明連聲諾諾。

趙一浩沒有來得及和張昌明多談,對話卻已經開始了。

不知是誰的設計方案,布置了一個引人注目的新格局:主席台正中的幾個位子也就是趙一浩等人的位子,比通常的主席台座位往後移了四五米,幾乎移到了舞台的中央;與他們麵對麵稍往右斜,擺了四把椅子和一張長桌,都放了麥克風。這當然是為上台對話的學生代表而設的了。這樣便形成了一個獨特場麵,趙一浩們麵對的是全場二千多師生;上台對話的代表則是麵對趙一浩們而背靠二千多聽眾。而且經過精心安置,舞台上對話雙方任何人的談話,都可以傳到全場每個角落而且聲音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