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 3)

心念及此,馮唐更加興奮起來,好在三江城並不大,不到五分鍾汽車便在白蘭酒家的門外停下了。

白蘭早已在大堂等候,她今天穿一身深藍色西式衣裙,肉色絲襪高跟皮鞋,麵部淡淡地化了妝,這位文藝界出身的女人便顯得十分雍容華貴了。

馮唐走上前去白蘭也急趨前來,兩人緊緊握手,馮唐握住白蘭的手掌特別加大了力度以示親切親近,並笑道:

“白總,我馮唐來白蘭酒家也不知多少次了,由你老板自己請客卻還是第一次,我真感到受寵若驚呀。”

白蘭笑道:

“哪裏,哪裏,馮市長高升榮歸省城,小店略備菲酌,以表寸心,市長肯光臨我們感到十分榮幸。”

說罷她右臂一伸微微彎腰,說了聲“請”,便引著馮唐上了二樓來到一個小包房裏。隻見張林增副市長和韓剛已經等待在那裏了。張明三是市人代會上遞交了撤回提名馮唐當市長候選人的提案後趕來的,比馮唐晚到了三分鍾。大家握手入座。這個包房馮唐來過多次,是白蘭酒家最好的小包房,麵積約三十多平米。除了一張圓桌十把椅子,還剩下了較寬的地方裝備了卡拉OK設備,可以唱歌跳舞。他馮唐曾不止一次在這裏一展歌喉,也曾經和漂亮的服務員小姐或其他女舞客翩翩起舞,唯獨沒有和白蘭沾過邊。今天她是主人,看她跑得脫?馮唐入坐時似笑非笑地瞄了白蘭一眼。

白蘭自然會意,也送來一個秋波,說:

“今天沒有外人就這幾個熟朋友,想必馮市長不會見怪吧?”

“哪裏,哪裏,”馮唐連忙回答:“人少清靜,不招搖,好說心裏話。”

說到最後半句,他又特意地瞄了白蘭一眼。可惜她此時正回頭吩咐侍候一側的小姐:“快擺台子”,沒來得及回應馮唐的表情。

六個冷盤和一瓶茅台很快地端上來了,茅台酒醇香清爽的玉液流入每人麵前的玻璃酒杯。白蘭端起酒站起身,用標準的普通話說:

“首先敬馮市長一杯,俗話說同船過渡前世修,馮市長在三江幾年對我們多有關照,我們三江的商界和馮市長更是三生有緣了。馮市長高升回省,我們也正好屬於馮市長,不,應該說是馮廳長管的,希望不要忘了我們,今後還望多多關照,常來常往才是。我不會說話,但心是誠的,先敬馮市長一杯,並請張、韓、張三位做陪。”

說完她舉杯一飲而盡。白蘭是三江市社交界出名的酒仙,有目擊者計算過她一次連飲三十六杯而不亂方寸,言語清楚行動自如,隻是臉蛋更加泛紅而已。

馮唐舉起酒杯笑道:

“好一個同船過渡前世修和三生有緣,就憑白總這兩句話,這杯酒我也要幹了。”

他說著也將杯子舉到唇邊一飲而盡。三位一旁相陪者韓剛和張林增、張明三也都幹了自己的滿杯,顯出在酒宴場上都不是等閑之輩。

接下來自然是輪到韓剛和張林增了。韓剛先舉起剛剛上滿了酒的杯子,他的祝酒詞倒也簡單、明白。他說:

“感謝馮市長過去對我的支持,也希望高升後還要一如既往,多多關照。”

馮唐舉杯說:

“要說感謝,那是彼此彼此,我馮唐也感謝韓老板的支持,永記不忘!”

兩人心領神會相視而笑,同時幹了自己杯中的酒。

下麵輪到年輕的副市長張林增了,他叫服務員給馮唐斟滿了酒,然後舉起手中的杯子,說:

“你過去是我的兄長,今後也是我的兄長,還要加一層意思,兄長加上級。這是胡誌明的發明,他說中國和越南是同誌加兄弟。我借用他的話:兄長加上級。今後還希望馮廳長不忘舊情才是,我到省裏第一個要登門的就是馮府。如果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打聲招呼定效犬馬之勞。”

兩人都一口幹了,隻有馮唐心頭明白張林增的話中話。這位年輕人急於要在上層建立關係,便將他馮唐作為媒體了。有一次他曾對他表示,自己在省裏認識的人太少。蘇翔省長來三江時曾經參加彙報,陪同吃飯,接觸過多次,誰知上省城開會主動趨前握手,他竟然不知道我張林增是誰,問我是哪個單位的,真是氣死人!他還向馮唐表示過,很想去看看德高望重的錢老,苦於無人引見等等。於是他說:

“你就不要客氣了,我們都是一個班子裏的同誌,今後自然不會忘記。你什麼時候到省城來,我引你去見錢老,引你去見蘇省長和黃副省長,還有周劍非,我的那位老同學。你想見誰都行,包在我身上哪!”

張林增又一次舉起酒杯:

“感謝兄長加上級的栽培!”

他使用了“栽培”這樣的詞,是從電影中國民黨統治時期的流行語言中學來的,既是在開玩笑也是真心實意。這位年輕的副市長急於在仕途飛黃騰達,在政界嶄露頭角,已經到了抓住一切可利用因素的程度了。

最後輪到了張明三想不到這位老板出言不遜,竟說:“來,馮市長,為我們聯名提名戲,為你的精心配合,不,精心導演幹杯!”馮唐心裏一沉暗自罵了一聲混蛋!但也不便說什麼,幸好這屋子裏隻有張林增是局外人,大家也就唯唯諾諾含混地對付過去了。

接下來是你敬我一杯,我敬他一杯,酒過三巡除白蘭這位酒仙之外,大家都有些醉意了,衝動和激情代替了常規。韓剛首先提議道:

“這裏不是有現成的卡拉OK嘛,我提議白蘭女士為大家唱一首歌,再和我們馮市長跳一曲舞,這樣才算盡了主人之誼嘞!”

白蘭連連推辭,說這幾天嗓子有毛病唱不出來,大家聽她說起話來略帶沙音便不勉強,韓剛卻糾住不放,說:

“唱不了歌就和馮市長跳舞吧,歌由張市長我們倆人輪流唱。”

白蘭還想推辭見馮唐已經站起來了,便也隻好跟著站了起來,說:

“請馮市長點一支曲子吧。”

韓剛搶過去說:

“我來點我來點,今晚上是歡送宴就來支‘何日君再來’吧,小姐請放片子。”

馮唐和張林增都表示讚成,張林增還自告奮勇由他來伴唱。白蘭卻卻反對。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她過去在劇團時曾因常唱這支歌受過批判,至今心有餘悸。她說:

“歡送馮市長回省是喜事,那支曲子太傷感了,氣氛不合拍。最好換一支,我想,我看……就放‘友誼地久天長’吧,好不好?”

馮唐第一個拍手讚成,他很喜歡這支蘇格蘭曲子,更喜歡費文麗主演的好萊塢電影《魂斷藍橋》,這支歌就是它的主要插曲。

見馮唐讚成,韓剛和張林增也不反對,於是便請服務小姐趕快操作。

在卡拉OK的音樂聲和張林增的歌聲伴奏下,馮唐和白蘭翩翩起舞。雙方的舞技都很好,一曲情意綿綿的慢三步,跳得優美動人。其中也有些不愉快的事,連伴唱的張林增和觀眾韓剛張明三都看出來了,但大家心照不宣。那就是馮唐輕輕地將白蘭往身邊拉,試圖使她更貼近自己的身體。對方卻有禮有節地往後縮,和他保持一定距離。其結果是雙方都不那麼愉快,自然也都不便有所表示。勉強跳完那支《友誼地久天長》的曲子,誰也不再點歌跳舞了。四個人又胡亂吃了一些點心和水果,都說有事便起身告辭。白蘭送到樓下,一一握手告別,特別對馮唐說“招待不周”表示歉意,大家都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各自上車走了。

從餐廳下樓的時候,韓剛趁別人不注意,悄聲對馮唐耳語:

“我們找個地方,還有事對你說。”

馮唐會意,上車後對駕駛員說:

“跟韓剛的車。”

兩部車一前一後,拐過兩條街,來到一處歌舞廳停下。馮唐有些猶豫:怎麼到這種地方來了?但也無可奈何,他四下看了看,下車吩咐司機:

“你把車停遠一點,哦,最好停到對麵糧食局院裏,然後你也過來喝點什麼。”

說著他大方地掏出一張百元麵額的人民幣塞在駕駛員手中:

“頂多一個鍾頭我就出來。”

韓剛早已停好自己的車正站在台階上等他。兩人進了歌舞廳,但見那廳堂裏幾十個男女正和著一首流行曲子擠在一起跳迪斯科。韓剛顯然是這裏的常客,一位濃妝豔抹的迎賓小姐急步上前:

“韓總來了,坐大堂還是要包間?”

韓剛手一揮,說:

“當然是包間哪!”

迎賓小姐說了聲“請”,便將他倆引上二樓開了一個單間。韓剛招呼馮唐坐下,回頭吩咐:

“來兩杯咖啡,濃一點。”

迎賓小姐答應了,又問:

“要不要叫兩個小姐來陪陪二位?”

韓剛說:

“等會兒再說吧,你吩咐快點把咖啡拿來。”

他回頭對馮唐說:

“今晚上喝得太多了,先來兩杯濃咖啡解解酒,行不?”

馮唐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顯示出一種無可無不可的表情。他此時最關心的是韓剛叫他上這裏來到底要說什麼。

韓剛很快用行動來做了回答。乘屋裏隻有他們兩人之機,他迅速地從皮包中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馮唐,說:

“這點小意思是對市長支持我們公司的回報。”

馮唐接過信封瞄了一眼,數目不小呀,以萬元為單位的兩位數。他不由得一怔,連忙將它放在韓剛麵前,說:

“幹什麼?我不能要,你不是已經表示過了嗎?”

韓剛說:

“那是上一批的,這是第二批的。我們照章辦事有何不可。”

他說著伸手取過馮唐放在身邊的皮包,將信封塞到裏麵放回原處,用一種略帶教訓的口吻說:

“我看你們這些當官的膽子太小,該要的也不敢要,又不是去偷去搶,正大光明的事,有什麼好怕的。”

馮唐沒有再將那信封取出來退回去,但總感到有些忐忑不安,便說:

“無非就是批了兩次官價化肥給你們推銷嘛,我那也是為了疏通渠道,使化肥能迅速流通到農民用戶手中。單由供銷社來辦這件事他們照樣吃雙軌差價而且還拖來拖去使農民用高價也買不到。我全是為了工作,你再三酬勞,怕不適合吧?”

韓剛笑道:

“我知道你是為了工作,但我們也不能知恩不報呀!我是商人,我的目標是賺錢。誰給我賺了錢我就給誰應得的回敬。我不是紀委也不是檢察院.我為什麼用他們的標準來判斷是非。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是領導,我們要為你著想的。我想過了,這是按我們公司的章程辦事,而且是屬於事後的感謝酬勞,和事先拿錢買通關節是大有區別的,你就一百個放心吧。”

馮唐唯唯諾諾,覺得韓剛的話似是而非,卻又無法反駁。這時服務員端上了熱氣騰騰的咖啡,這一話題也就暫時停止了。互相喝了兩口咖啡,韓剛有意轉移話題,便問:

“你走後是不是張林增來搞常務?”

馮後也樂得轉移話題,微微一笑,搖搖頭說:

“還輪不到他。”

“怎麼哪,不是要提拔年輕人?”韓剛不解地問。

“玩政治他還太嫩,”馮唐在韓剛麵前什麼也不避諱:“衛書記告訴我,小張敲開省委趙書記房間的門,密談了近兩個小時。想想看,他難道是給省委書記談自己的戀愛故事?肯定是去告狀。告誰呢,告我馮唐?不會,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而且他還要依靠我結交省裏的上層哩。告陳一弘?那是幹蠢事,領導上剛拍板的人,你又去告不是自討沒趣!那麼告衛亦前?你告得垮?”

“也不應該呀,人家一手提拔了你。”韓剛插言。

“是呀,也不應該!”韓剛的話提醒了他馮唐:“為人總要講個‘義’字嘛,告不倒還損了自己的形象,所以我說他玩政治太嫩!”

兩人都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