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3)

其次感到意外的是趙一浩,他已作好準備,要借此機會給丁奉一點顏色看,要叫吳澤康他們把調查材料全麵端出來以正視聽,誰知道他的態度一下子變了,變了就好嘛。不管是真變假變,總比無理糾纏好。他微笑著點點頭,表示對丁奉們態度轉變的認同。

衛亦前也是最感意外的一個,“這個老家夥是怎麼搞的,簡直莫名其妙!”他那搶先表態反駁了奉的準備用不上了。是否因此而感到遺憾?別人看不出來,也沒有誰去注意他。

存心看熱鬧的人多少有些泄氣,但也無可奈何,他們的原則是有戲就看,無戲就散,聽其發展。

總之,會議室裏緊張的氣氛一下子便鬆弛下來了。這也體現了丁奉和他的“戰友們”的威力。

如果認為丁奉們大張旗鼓地前來求見省委書記僅僅就是為了說那幾句表示擁護省委的決定的話,那就錯了,至少是不全麵的。這一點多數的在座者心中是有數的,大家隱隱約約地感到,他們之所以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是有文章的。

果然如此,在作好必要的鋪墊之後,文章出台了。

丁奉橫掃了周圍一眼,他那眼神雖然有些黯淡了,但餘威猶存,依然放著光芒,體現著一種老謀深算的光芒。

他橫掃了周圍一眼,最後將目光輪流地停留在省委書記趙一浩和三江市市長候選人陳一弘的身上,不緊不慢地說,音調依然是抑揚頓挫,輕重有別。

“我們已經作過調查,過去那些對陳一弘同誌的說法,特別是,哎,幹脆說透了吧,反正都是知道的,就是那個“巧奪民妻”的說法,根本沒那麼回事。陳市長和小沈的婚姻合理合法,無可挑剔!所以我們擁護省委的決定。”

說到這裏他又暫時停了下來,似乎在等候聽眾的反應。他那眼神有些特別,像是法官在法庭上宣判了對一件冤案的平反,得意地等待著旁聽席上傳來的掌聲,乃至陳一弘感激的眼淚。

有點出乎了奉的意料,會議室裏雖然又一次產生了小小的騷動,但並沒有發出任何掌聲,而是引來了一陣竊竊私語。

作為被平反者的陳一弘,並沒有一絲一毫感激涕零的表情。他不動聲色地坐在沙發上,表麵平靜,內心激動,不是感激而是氣憤,這又是耍的什麼花招?經過調查,向誰調查,不就是你們自己?

衛亦前也覺得很奇怪,那強占民妻的話他分明就是第一次也是第二次、第三次從丁奉口中聽到的,當然還有馮唐,還有副市長張林增,然而,他們都異口同聲:“丁奉等老同誌的意見”,現在倒成了“經過調查”了,你向誰調查,向你自己?

至於丁奉,在座的人對他的發言怎麼看,他才不在乎呢,否則他就不是丁奉了。

但因為沒有得到當眾喝彩,他又有些生氣,便將那本想暫且不談的專業戶標兵問題搬了出來。他說對這類事的是是非非由組織上去判斷,具體問題由組織上去調查,他們的態度是相信組織。以示還有伏筆在手,暫時把主動權交給你們,看你們如何運作。

所有在座的聽眾之中,唯一必須表態的是趙一浩,別人是專門來向他這位省委書記呈述己見的。你聽了大半天一句不說還像話?何況人家聲稱代表上萬名離退休幹部哩,虛張聲勢也罷,反正他說他是代表。

趙一浩終於表態了,隻有一句話:

“這樣就好嘛。”

話短分量重,出自省委書記之口啊,而且態度是多麼鮮明和肯定,“這樣就好嘛”!關鍵在那個“好”字上,這是對他們的行為的充分肯定。他丁奉可以向同伴們交待了,省委書記說我們的行為‘好’,就像當年老人家說了一句:“人民公社好”,一大二公的公社風便迅速吹遍全國。當然不能這麼比,但多少總有點這個意思吧!這就是目的,他已經達到了目的,不負此行呀。但也還沒有全部達到目的。他瞄瞄陳一弘,想起了來到這間屋子時,陳一弘本來要走,是他丁奉要求他留下的,看來他今天的表現還好,應當乘熱打鐵才是。

於是他說:

“我們還有兩句話要對陳市長說,”丁奉說起話來總是用複數“我們”,表示他了奉後麵有人,絕非個人行動。他清清嗓子繼續往下說:“第一,祝賀一弘同誌榮任三江市市長。”

他的第二句話還沒出口,被祝賀的陳一弘實在忍不住了,插嘴道:

“丁老,你祝賀得太早了,還沒選舉哩,能不能選上還是個問號哩。”

他是笑起說這話的,雖然話中有話,但聽者容易理解為是他的謙虛。丁奉大概就是這麼認為的,於是他說:

“你放心,當選絕對沒有問題。”

那口氣既熱情又肯定,好像這一場選舉是操在他丁奉手上的。

會議室裏又引起了小小的騷動,三三兩兩竊竊私語,都在驚歎於丁奉的精彩表演,並感到不可理解。

丁奉想起了兩句話隻說了一句便被陳一弘插進來打亂了。這第二句話十分重要,不能不說的。於是,他端起麵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開始說他的第二句話:

“我代表三江市幾萬名離退休幹部,特別是兩千多名離休幹部,向陳市長提出一個希望。希望陳市長今後多關心一下老幹部,他們革命幾十年沒有功勞有苦勞,打下了江山交給你們管。你們管好江山也要管好這一批老家夥,讓我們共享改革開放成果,真正做到老有所養,老有所為嘛。”

說到這裏他停了停,加重語氣提高嗓門還比劃著手勢:

“一弘同誌呀,我對你有一個具體建議也是我們的共同要求:希望你在老同誌的問題上態度要更熱情一點,膽子要更大一點,行動要更積極一點,該辦的事就辦。我們天天講穩定,老同誌不穩定你還能穩定得了?老同誌穩定了滿意了大家就會支持你,你這個市長才當得穩,反過來就不用說了。”說到這裏他又加重了語氣,“如果說過去對你有意見,今後對你有建議,主要的就是這一條,有些人現在就是不懂得老同誌在社會上的分量,不說尊老是中國的傳統,連江山是誰打下來的都忘記了。你當然不是這種人,但是自己人麵前不說假話,在對老同誌的問題上至少你的膽量太小了一點,被業務部門那一夥不認爹娘隻認錢的家夥抬出政策一嚇,就不敢動了。什麼叫政策,有利於穩定就是政策。今天當著省委趙書記的麵我們也不妨把話說清楚:政治待遇不變了嗎?現在大事小事有哪個來征求過我們的意見?文件按規定給我們看了沒有?傳達了沒有?特別是經濟待遇略為從優,從優了嗎?不是從優是從劣!你們在崗的想出名目弄錢,什麼考勤費,這樣費那樣費都沒有我們這些老家夥的份。考什麼勤?還不是八點上班六點下班,這是國家幹部起碼的行為,立一個名目幾十百把塊錢就進了腰包,老同誌在一邊幹瞪眼。為什麼當年槍林彈雨的時候,沒有誰來考我們的勤,給我們發考勤費?為什麼現在發考勤費又把老同誌甩在一邊?說我們不上班?是誰讓我們不上班的?好吧,從明天起我們離退休幹部通通重返崗位,行不行?”

這是丁奉當天晚上的最高音,一味高下去這支曲子就演奏不下去了,於是丁奉調整旋律來了個低八度:

“我說這些是指的現象,不是指哪一個人,三江市嘛,總的來說還不錯,但是就像我前麵說的,對老同誌的待遇要膽子大一些,該辦的事就辦。我們也相信陳一弘同誌一定會這樣做的,這就是今天晚上我們來找領導的目的。”

話說到這裏,在座的人心頭全明白了:原來和預計的不是一回事,也是一回事。每一個人又都在暗自琢磨並對丁奉今晚的行為作出自己的判斷,如果要將這些判斷通通擺出來,差異一定是很大的,當然當天晚上不可能去做那樣的事。但有一點似乎有共識:丁奉是個很能看風把舵的演員,這麼一想,他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也就不奇怪了。

在座的人中陳一弘是第一個必須表態者,丁奉們的建議、呈詞都是衝著他來的。怎麼回答呢?他的考慮是越簡單越好,態度要熱情,語言要抽象,否則將來被動。於是,丁奉的話音剛落,他便立即表了態:

“丁老談得很好,給我們提出了很多寶貴的意見,特別是對我提出了中肯的批評。今後無論在什麼崗位上我保證更加重視老幹部工作,改善兩個待遇,盡可能做到讓老同誌們安度晚年。”

人們都說陳一弘是個幹實事的人,並以此獲得全市人民的信任。但在必要的時候,例如今天晚上的表態,他還是學會了在熱情的語言掩蓋下開小差的,大概這也叫做政治上的成熟吧?

當然,丁奉也不是容易被捉弄的人,對陳一弘的表態他既滿意也不滿意。滿意的是他總算有了一個比較好的態度,不像過去口口聲聲把“按政策辦”掛在嘴上,弄得一點餘地都沒有,他特別注意陳一弘所說:“改善兩個待遇”,這就意味著可以越過有關老幹部的政策去辦點事了。政策是人製定的,你不可以改?過去他對陳一弘最不滿意的就是這一點,今天總算沒有再提“按政策辦”了。不滿意的是陳一弘並沒有開出什麼支票,改善待遇你怎麼改呢?總得具體一點吧?不過,丁奉也是一個懂得掌握尺度的人,他知道在今晚這樣的場合應當適可而止,自己已經得了一分,應當是收兵的時候了。於是他說:

“我們歡迎一弘同誌的表態,雖然太抽象,我們也還是相信心是誠的。今後我們再找時間具體化,行不?”

“行,行!”陳一弘連連點頭。

這邊算是收攏了。丁奉便轉頭向著省委書記:

“一浩同誌,我們就不多打攪你哪。關於我丁奉所遭受的打擊,還有我們很多抗日戰爭吃過糠,解放戰爭受過傷,抗美援朝渡過江的老家夥們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你是從外麵調來的,不知道我們這個省的曆史,更不知道三江的曆史,我們希望找個時間對你談談,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呀?”

趙一浩笑笑說:

“行呀,如果有時間我們就聊聊吧。這個省老幹部的情況我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來了幾年,省級老同誌的家裏我都去過,有些還不止一次哩,像你剛才提到的錢老等,每年至少一次吧,聽他們談了不少,包括你丁奉老同誌的大名,我早就知道了。”

後麵這句話像是無心而說,也似有心而語。丁奉似乎也聽出一點味道了,從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來,一種尷尬之情從他臉上漾起但又迅速地消失了,他重又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你早就知道我的大名哪?好呀,我丁奉是臭名遠揚!他們對你說了我丁奉一些什麼我管不著,我還得說說他們哩,兩邊聽聽這才叫全麵嘛,我聽候你的通知好吧?”

“行!”

趙一浩說著站起來和丁奉及其餘四人一一握手,說:

“今晚就談到這裏吧,以後再找時間聽你們的。”

那語氣和表情都是不可改變的,丁奉等五人也隻好站起來接受書記的握手。特別是那四位離退休的局長坐了大半天連一句話都沒撈上說,全叫丁奉包了場,未免感到有些不自在,但也無可奈何,隻好隨之而去。一場喜劇,如果不叫鬧劇的話,總算結束了。但另一場喜劇或者可稱鬧劇,則在同一時刻,敲響了開場鑼鼓。

正當丁奉在市委招待所會議室裏滔滔而談的同時,市區東南角一座號稱星級賓館二樓小包間裏,老板韓剛正在舉行一個小小的私人宴會。客人不多,除主人韓剛之外,共有四人,都是本市有實力的私營企業主,也都是本市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不是人代會正在舉行嗎,其中的兩位出來赴宴時,外衣的胸襟上依然戴著紅底黑字的出席證。

他們接到的請柬都是由韓達貿易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韓剛的名義發出的,請柬上說的是:“商談業務,共進晚餐。”他們同韓剛都很熟,可謂商場上的老友,但並不都有業務往來,不存在“商談業務”的事。於是都把它當作韓剛請客的借用題目,並沒有將它放在心上,既然來了隻顧端杯喝酒就是。

開初大家確實也說了一些業務上的話,無非是生意難做,盈虧莫測等一般性交談。酒過三巡,話入正題。韓剛舉起酒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