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按計劃分頭行動,衛亦前和吳澤康去協助市人大忙市長選舉的事,趙一浩則在陳一弘的陪同下去了何家渡水利工地,一直到傍晚才回來。
在招待所吃過晚飯之後,衛亦前和吳澤康按計劃去找馮唐個別談話。趙一浩叫來端木信問他知不知道陳一弘家的住處,端木信說知道,趙一浩說:
“我們到他家去看看,就我們兩個人去不要告訴其他的人。”
端木信笑道:
“微服私訪呀?秘書也不去?”
趙一浩說:
“他在屋裏守電話,也許蘇省長和劍非會來電話的。我們漫不經心的走出去,隻當是散步,散到陳一弘家不就得了。”
趙一浩和端木信剛走出招待所,警衛員便跟上來了,隨同警衛員一起跟來的還有三江市的公安局長和兩個幹警。趙一浩對端木信說:
“你看,失去自由了吧?”
他隻好停下來婉言謝絕公安局長的奉陪和保駕。公安局長說這是他的職責所在,經過小小的爭論和討價還價,最後達成妥協,僅趙一浩的專職警衛跟去。但後來趙一浩和端木信發現,局長是真回去了,那兩個幹警卻遙遙地跟在後麵,像是在跟蹤被偵察的對象。趙一浩也不再理會,隻好由他去了。
他們走了不遠便到了陳一弘家,這是一幢普通的職工單元宿舍,陳一弘家住在一樓。端木信敲了門,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穿一件紫色毛絨上衣,白裏透紅的臉蛋,個頭不高卻身材勻稱,一副光彩照人的模樣。她雙袖卷到手腕腰係圍巾,像是正在洗碗。端木信有些拿不準她是否就是陳一弘的妻子沈琳,上次考察時他來找陳一弘談話她不在家。因此,他望了她一眼,不敢冒昧稱呼什麼,便問道:
“陳一弘同誌在家嗎?”
女主人微微一笑,笑得很動人,也不說陳一弘在還是不在,隻說:
“呀,趙書記來啦,請屋裏坐,屋裏坐。”
趙一浩一行進得門去,這是一套三室一廳的屋子,客廳擺在正中,三個房間圍繞著客廳。這種布局雖然緊湊但有些落後了。
趙一浩邊往一張單人沙發上坐邊打量了四周一眼,屋內清潔整齊,一套沙發、兩張茶幾,中間一張小圓桌鋪上桌布放有一瓶鮮花,牆上兩張字畫,如此而已,簡樸、舒適。
趙一浩打量的時間不長,頂多三五秒鍾,女主人已經將熱氣騰騰的茶端上來了。她一麵往茶幾上放杯子一邊抱歉地說:
“趙書記,很對不起,老陳剛走了五分鍾,說是哪個縣的縣長來找他談項目,約好了的七點半在辦公室見,他急衝衝的吃罷晚飯放下碗筷就走了。要不,我馬上打電話叫他回來?”
趙一浩說:
“不用了,既然縣長約好的又把他叫回來不好。我們沒事,散步串門子,坐坐就走。”
要找的人不在家,她不像有些女主人那樣,在門縫中回答一聲“不在家”了事,而是將客人請到家裏坐下,沏上茶再宣布不在家的消息,其禮儀效果與那簡單的一聲“不在家”大不相同,說明女主人的賢慧、知禮,給趙一浩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他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笑著問道:
“你是沈琳?”
沈琳依然站立在客廳當中,她那豐滿勻稱的身材顯得更為動人。她笑笑回答道:
“是的,趙書記,我就是沈琳。”她靈機一動便又補充道:“我就是那個據說是陳一弘強占的‘民妻’沈琳!”說罷嘻嘻地笑了。
趙一浩笑道:
“你這麼厲害,還會被人強占,那是胡說八道。”
沈琳不笑了,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趙書記難得到家裏來一趟,如果有時間,倒想給書記彙報彙報思想,談談心裏話哩。”
趙一浩本想告訴她,陳一弘和她的事他很清楚用不著再談了,否則省委還會決定他作為三江市的市長候選人?但話到嘴邊他又改變了主意,說出口來的是:
“我們隨便閑聊,你想談什麼就說罷。你請坐呀。”
沈琳於是在趙一浩的身邊坐下,口若懸河地將她和陳一弘、馮菲在大學同學在文革中一起串聯,和後來到三江工作的經曆,以及馮菲的死,她和陳一弘的結合等等,一五一十通通抖落出來,坦率、真誠、毫無半點保留,足足談了一個多鍾頭。
在這期間,趙一浩一直沒有插問,他很清楚,如果一插問豈不成了審查,至少成了調查吧?他自始至終很有興趣地聽著,像是在聽一個朋友訴說家常。
端木信和跟去的警衛員自然更沒插話了。
沈琳顯得激動、委屈,淚水在眼眶裏轉。她最後說:
“趙書記,人言可畏呀!我原本的想法是惹不起躲得起,要老陳幹脆向省委申請把他調到別的地方去工作吧,可是,唉!……現在省委又作了這樣的安排,說實在話我心裏不踏實,還不知將來如何哩!”
聽到這裏趙一浩覺得可以表態了,他側過頭去對著她,態度誠懇,語音溫和地說:
“感謝你介紹了這麼詳細的情況,使我更具體地了解了你們,你同一弘同誌的婚姻經曆。省委對這件事早已有了明確的態度,這一點你應該是清楚的了,否則,對老陳現在的安排又作何解釋呢?”
沈琳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端木信這時也插話了,他說:
“省委對這件事非常慎重,考察組兩下三江,省委組織部長親自出馬,省委書記親自過問,這種情況是少有的。最後作出安排老陳當市長候選人的決定,說明省委常委對這件事已經有了明確的態度,建議你們就不要老是將它掛在心上哪!”
趙一浩接過端木信的話,說:
“端木說得對,不要老是把這件事掛在心上,本來就是謠言,何必把它放在心上呢?不錯,人言可畏,但首先可畏的是領導偏聽偏信,被謠言左右,甚至認為這是群眾輿論,這就給造謠者有了可乘之機。謠言就是謠言,什麼群眾輿論?隻要領導保持清醒頭腦,人言也就不可畏了。端木已經說了省委的態度,我就不再重複。人言可畏還可畏在被造謠者自己心理不堅強,‘身正不怕影子歪’嘛,隻要自己無事,他造他的謠,我才不在乎,照吃照睡照樣幹工作,讓那些造謠者自己感到沒趣。能保持這樣的心理狀態,那人言又何懼之有呢?你說是不是呀,沈琳同誌?”
趙一浩在說這一段話時,自然而然地將它和中組部考察組的到來以及錢老通過周劍非轉達的那些謠言聯係在一起,因而說得很激動很帶感情。
沈琳受了感染破涕為笑,說:
“我們也是這麼想的,今天當著領導的麵嘛,難免激動一些。你放心,趙書記,我們會處理好的。”
趙一浩站起來,說:
“這樣就好,”
他看看表又說:
“老陳大概是被纏住了,我們不等他哪,反正是順便串串門,你忙吧,我看你的碗筷還沒洗好哩,孩子呢?”
沈琳說:
“還不是放下碗筷就跑出去玩去了,不再坐一會兒,趙書記?”
趙一浩說:
“不了,你忙吧,以後有機會再來。你到省城去上我家來玩吧,我們那一口子叫田融,她也是很好客的。”
說著和沈琳握手告別。路上他們拐了個彎看夜市,回到招待所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鍾。他們三人剛踏進招待所大廳,一個年輕人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他們,自我介紹道:
“我叫張林增,趙書記。”
“張林增?”趙一浩和他握握手:“不是副市長嗎?你到這裏來開會?”
“不是,”張林增回答:“我是想來找趙書記反映一件事,現在時間又晚了,耽不耽誤你的休息?”
年輕人顯出抱歉的表情,話雖如此說,他卻是希望現在就談談的了,否則,何必等到這麼夜深人靜哩。趙一浩說:
“好吧,我們上樓去談。”
“不影響你休息吧,趙書記?”
年輕人又問了一句,這就顯得有些多餘了。
“不要緊,習慣了。”
趙一浩說著便帶頭往樓上走。他想起來了,這個張林增是三江市最年輕的副市長,好像隻有三十五歲。上次周劍非回去彙報時提到過他,他當時對班子調整談了些什麼?模模糊糊記不清了,好像並沒有什麼傾向性很明顯的態度嘛?倒是馮唐推薦市長時推薦了他。那是虛恍一槍,司馬昭之心!他現在要談什麼?黑鬆林裏又殺出一個李逵!不,看他那副英俊的模樣,非李逵所能比者,是趙雲、馬超乃至周瑜哪,那麼他要唱一出什麼?長板坡、戰赤壁?
他下意識地這麼想著,已經來到三樓他住宿的房間,警衛員搶前一步開了門,他回頭對張林增說:“進來吧,需不需要作記錄?”
“我想,”年輕人猶豫了一下:“我想單獨同書記談談。”
他回頭看看跟著進來的端木信,表示出歉意。
趙一浩說:
“好吧。”
他對端木信和警衛員說:
“你們都回去休息吧。”
端木信和警衛員相繼退出,張林增搶先為自己和趙一浩沏了茶然後坐在趙一浩旁邊的單人沙發上,開始了他的談話:
“夜深了,盡量不影響書記的休息,我就開門見山吧。”
“沒有關係,你說吧。”趙一浩表態說,心裏卻在琢磨:他到底要說什麼?是不是同那封匿名信有關?他是反對者還是讚成者,這個最年輕的副市長?他一連在心頭打了三個問號。
張林增說了:
“前些日子你來時我就想找你談的,看見你很忙,隻住了一晚上就回去了。這幾天看見你又來了,我很高興,但衛書記一直在招待所,找不到和趙書記單獨談話的機會,不談心頭又憋不住,隻好深夜打攪了。”
年輕的市長還是沒按照他自己說的要“開門見山”,繞了一個彎還沒有繞到主題上來。不過也露了一點端倪,“衛書記一直在招待所”,這說明他要向省委書記談的事不想要市委書記知道。趙一浩敏感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沒有再繼續表什麼態,隻靜靜地聽著副市長的下文。
“上回周部長找我談話時,我沒有把心頭的話全部對他談。”張林增說:“那時我心頭有顧慮,說真的,我怕他會通給衛書記,他過去當地委書記和衛亦前同誌很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哪’,趙書記,也許我的想法不對,但當時確是這麼想了,所以間在心頭的話就不敢端出來了。”
他還是沒有遵守“開門見山”的諾言,但是已經為他即將向省委書記要談的主題作好了鋪墊:表明他要談的事與他們的市委書記衛亦前有關;表明他對省委書記高度信任,不敢對省委組織部長談的事,千方百計尋找機會向可以信賴的省委書記談,表明了他張林增的一片忠誠。
這也許是一種談話的藝術吧,果然引起了趙一浩的重視。如果剛才他還是一般地甚至是“無可奈何”地聽取這位副市長的意見的話,經過副市長這麼一鋪墊、渲染,引起了省委書記對這場談話的高度興趣。當然,他在集中精力聽副市長往下說之前,沒有忘記為組織部長辯解正名,他說:
“你那種顧慮是多餘的,我了解劍非,他絕不是那種人!好吧,你往下說。”
張林增繼續往下說了,他說:
“省委作出讓陳一弘同誌擔任市長的決定是完全正確的,我堅決擁護,作為副市長我向趙書記表態:一定服從一弘同誌的領導,在自己分管的範圍內當好一弘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