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擔心您呢，才叫我們都過來。就這樣咱還是沒能在您下獄時幫上忙，愧對了東家的信任。”八字胡靦腆一笑，“咱性命都是東家給的，東家叫咱去哪兒咱就去哪兒。”
長著八字胡的這位夥計叫做張昭，原是個乞兒。
現在他幫燕傾管賬，乃是燕傾最為器重的人之一。
張昭其人在算術上有些歪才，不僅心算速度很快，而且算出的結果比人家打著算盤都要準確。
假如大明朝科舉也開明算科，張昭高低得中個秀才。
遇見張昭那年，燕傾剛剛拿到秦淮為他籌措到的本金，開始摸索著做生意。
為了能在價格上勝過別家藥鋪，燕傾常年在外奔波。
他到盛產藥材的湖廣、川渝、雲貴一帶，收購獵戶偶然從山間帶回來的珍稀藥材。價格自然比從采藥人那裏拿的便宜。
燕傾來到重慶府時，張昭剛好跟著黃河發大水的流民入渝乞討。除了他自己，還帶著比他小十歲的妹妹。
他們瘦弱得過分，胳膊比麻杆粗不了多少，總也搶不過其他的乞丐。
那日燕傾在客棧大堂用飯，見門外張昭抱著他餓昏過去的妹妹在哭。
是燕傾立即抱了他妹妹去看大夫，並許張昭一錠銀子，讓他和妹妹有口飯吃。
巧的是，燕傾離開渝地時遭遇山匪，剛好與張昭被綁到了一處。
燕傾那時候生意剛剛起步，在穿著用物上尚且樸素，兼之他精於言辭，哄得山匪真相信他身上並無油膏可刮。
他趁著山匪放鬆對他們的看守，不僅自己逃了出來，還拉了張昭兄妹倆一把。
燕傾接連搭救張昭兩次，從此張昭便死心塌地跟著他做事。
等燕傾帶著張昭兄妹倆回京，把事情來龍去脈講給秦淮聽，她免不了憂心驚駭。
彼時剛剛到家、風塵仆仆的燕傾，一邊講這些天在外闖蕩的際遇，一邊將溜出來時他偷的山匪的刀具展示給秦淮看。
秦淮接過這把防身的武器，輕輕將它從鞘中拔了出來。
那刃上的血氣尚新，可見山匪沒少用它害人性命。
秦淮聽燕傾把在渝地的遭逢當做奇遇講出來，不禁一陣後怕。
那種情況下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活命，竟還有心思救人？
“阿傾，我平生最恨心軟仁善而力有不逮者，世上最自苦、最無用的也是這一種人。”秦淮執刀刃，將刀柄遞到燕傾手中，“你年尚幼，力尚淺，不要做溫柔良善的人。在魔鬼擇人而噬的世間，溫柔良善的人要如何活下去？”
“姑姑而今已然身有餘力、手握生死了嗎？”燕傾看似沒來由地一問。
秦淮一愣：“我力微淺，不過螻蟻。”
“可是姑姑先救我，後救那些死囚的妻女，不是心軟便是心善。足見成為良善之人，不定有力，必得有心。”
燕傾當時笑得眉眼彎彎，自以為看穿了她的別扭。
到底還是孩子，秦淮疲於證明什麼，隻是固執地教他握好那把刀。
“阿傾，你拿好，緊緊握住。假如闔族傾覆的慘劇重演，你當依靠手中利刃親斬下執行者的頭顱，而不要期冀任何人心軟放過。強弱麵前無善惡，我也絕不是什麼好人。”
“不對，”他嘴強，索性舍棄了姑姑這個稱呼，“阿淮，你是這世間頂頂良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