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累了”並不是秦淮應付懷信的借口，她是真的很疲憊。
顧成璧進入牢房時，秦淮已經躺在幹草堆上睡著了。
顧成璧走過去，靠得那麼近，秦淮還是沒醒。
她側臥著，背抵住牆壁，整個人弓著，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顧成璧第一次在詔獄裏見到秦淮時，她也是縮成一團在睡覺。
她真是毫不警惕，顧成璧想，一點也不像刀尖舔血的人。
那時候秦淮剛進詔獄，還不是刑正，他也在北鎮撫司衙門剛剛有了些頭臉，離百戶的位子一步之遙。
這樣回想起來，不過四年前的事情，但卻已經遙遠到顧成璧記不清的程度。
他既記不清自己那時候如何行事，是否也像現在一樣，習慣性地擺出上位者的姿態；也記不清秦淮那時候的眼神是什麼樣的，是不是也和被他刑訊時一般荒蕪。
顧成璧覺得，他還是喜歡秦淮睡著時的樣子，顯得馴順又脆弱。
她要是不那麼執拗，不那麼強勢就好了。
他終於還是叫醒了秦淮。
秦淮睜眼就看見顧成璧的長靴近在身旁，她一骨碌爬起來，立馬貼著陰冷的牆壁站好，擺出防禦的姿勢。
顧成璧攤開手，向她展示自己並沒有攜帶刀具，然後把兩手舉到齊耳的位置。
顧成璧：“別那麼緊張，姑姑。你睡著時可沒感覺到我靠近。”
秦淮有些懊惱地抿了下嘴唇。
她小時候就貪睡，累極了甚至能靠牆站著睡著。
特別是開始承擔掌刑人的工作以後，睡眠對於她來說彌足珍貴，睡著就像死過去一樣，在她睡飽之前很難被喚醒。
這就養成了秦淮在睡眠和清醒間迅速切換的能力。
秦淮並沒有因為顧成璧兩手空空而放鬆下來，她背抵著牆，拚命和顧成璧拉開距離。
牆角已經空間可以讓秦淮繼續後退了，她總不能把自己嵌到牆裏去。
顧成璧看到秦淮防備的樣子，無奈地往後挪了幾步。
“現在好了嗎，姑姑？”顧成璧問。
秦淮很討厭他這種姿態，不過是退讓幾步，說起話來都帶了一種紆尊降貴的語調。
“顧大人找我什麼事。”秦淮輕輕哼了一聲，“總不能是來向我道歉的吧。”
顧成璧：“我來和姑姑道別。”
道別？他們之間可不是分別時難舍難分的關係。
秦淮：“如果你是說你即將回京的事情，那我已經知道，顧大人請回吧。”
顧成璧：“姑姑知道，卻不肯同我說一聲好走。”
“我不明白顧大人這會兒又是什麼意思。”秦淮搖搖頭，“你幾次三番想要我的命，我們早就不是可以麵對麵說話的朋友。我不想祝你一路順風，我希望你的馬車在隨便哪個山溝裏翻掉，車毀人亡才好。”
“幾次三番想要你的命？”顧成璧顯然沒料到她這麼說。
“難道不是嗎？這次刑訊，並不是你第一次對我萌生殺心。”秦淮盯住他的眼鏡，“劉瑾原本羈押在大理寺的牢房裏，三法司有的是掌刑師傅，為什麼偏偏到詔獄來找與此毫不相關的我執刑？你以為我在接了淩遲劉瑾的髒活兒之後，都不會查一查是誰保薦的我嗎？”
“姑姑原來什麼都知道。”顧成璧道，“當初保薦姑姑用的是千戶所的名義，看來做得還是不夠隱秘。難怪你看到我來審你，就一副不想活了的樣子。”
秦淮：“我隱約了解到，在我離開後，經手劉瑾一案的隸卒無一得活，連刑部主事張文鱗也離了京。”
顧成璧：“那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不知道。”秦淮有個猜測，但她不能說。
“姑姑不知道？”顧成璧一臉好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