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安順監獄刑室裏,秦淮費力地眨眼,終於抿去了眼裏的血水。
她眼前逐漸清晰起來,能看見一隻粗糙的大手伸過來,笨拙地想要幫她擦擦臉。
聽過方才來人對自己的稱呼,再看見這左手指腹粗糙,小指內側還有一道發白的舊疤痕,秦淮當即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他們師兄妹三人初學使用匕首的時候,師父教他們先從削柞榛木小枝開始。
柞榛木珍貴,僅在南京東邊、位於淮左的通州府有產。如果是整塊木料,他們把自己賣掉都負擔不起。
當時師父帶給他們練習用的,是從做木工的朋友那裏找來的廢料。
削木能練腕力。而柞榛木質細密堅韌,入水能沉,削它必須用足力氣。
同時,十柞九空,十柞九彎,柞榛樹幹凹凸不平,溝槽多。這就導致削它時下刀非常困難,初學者一不小心刀就飄了,削到手也是常事。
秦淮還記得大師哥明光有一回傷得格外重,匕首刃口嵌進左手骨頭裏,差點沒把小指連根削掉。
是她急中生智將刑人時用來抑製流血的秘藥倒在了大師哥手上,又撕了內衫布料包緊傷口。而小師哥急忙去尋師父過來,這才保住了他的手指。
“大師哥,不必了。”秦淮又眨了眨眼,從指縫裏看見明光無比擔憂的麵容,安慰道,“沒事,我能看見。”
開口才發現氣息如此虛浮,聽起來根本不像自己。
明光聞言,收回手去,可是眼中憂色並未減少半分。
大師哥來看她了,秦淮心頭一暖。
他們師兄妹都是孤兒,師父收留他們,教養他們,其實就是他們的父親。
三人一起長大,如同親兄妹一般,是彼此在世間最親近的人。
至少小時候確實如此。
後來,明光與她隨林大人離開了南京,北上做事,隻留小師哥祝長安在師父身邊。
初到京城時發生了一件事,成了橫在秦淮和明光中間的一根刺。
那件事以後,他們太久沒有交集了。
秦淮僅僅知道明光通過重重篩選,也入了錦衣衛,似在某一處千戶所,做的是大漢將軍一類無足輕重的職位。或許因為他性格憨直,不懂逢迎,四年來未有大進。
而前些日子師父來信時剛說過,在她離京後,大師哥意外得到了貴人提攜,未來前途無可限量。
送信的差使將信念給她聽時,秦淮還為大師哥感到高興來著。
現在看,這所謂的“貴人”難道是顧成璧?
秦淮思及此處,不禁皺了皺眉。
“師父說你最近升了官,已經是正正經經的六品百戶了,手底下管不少人呢。”秦淮直接問道,“大師哥,你現在在錦衣衛哪位大人手底下當差?”
“說我做什麼,你的事才要緊……”明光想都不想,脫口而出。
秦淮:“大師哥說給我聽吧。我已經這樣,聽到你們都好才能安心。”
明光眼底情緒翻湧,他的小師妹一向如此,實在惹人心疼。
“我跟在邱大人身邊做事呢。”明光道。
還好,不是顧成璧。秦淮舒了口氣。
顧成璧此人自負且狠毒,實非良主。
但是……邱大人?
秦淮回想自己在詔獄裏見過的種種人,沒想起來有哪位錦衣衛的長官姓邱。
“哪個邱大人?”秦淮又問。
“就是從前在詔獄做事,後來遭貶斥離京的那位詔獄敏絕,邱晤。最近邱大人回來了,被派到我們千戶所裏任長官,我這才有幸……邱大人對我有知遇之恩。”
他這麼一說,秦淮想起來了。
四年前她初到詔獄,不多時嶄露頭角,便有人將她與邱晤、非狐並稱三絕。
她在詔獄裏任職日久,傳說中神秘莫測的非狐尚且見過一二麵,那是個半張臉戴麵具的怪人。隻有邱晤,想見也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