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明光帶著一身寒氣潛進懷信的宿處。
懷信正坐在書案前,手上翻著一本書等他。
“妥了?”懷信問。
“是。”
“他什麼反應?”
懷信放下手中的書,起身給明光倒了一杯熱茶。
明光連忙雙手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我去時顧大人屏退了左右,顯得很慎重,”明光道,“等我同他說完,他便撫掌大笑,連道了幾聲‘難怪’。”
懷信聽後鬆了口氣,滿意道:“那很好。”
明光去時心裏就疑惑得不行,可是懷信不願解釋,想必自有深意,他作為下屬不好多言。
此刻懷信吩咐之事塵埃落定,明光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大人,我不明白為什麼……”
他囁嚅了一會兒,覺得這事很難定性,目前想到的詞他有些說不出口。
懷信:“你想問,我為什麼叫你去賣我?”
明光撓撓頭,“是……是這麼個意思。”
“顧成璧這個人很相信自己的判斷,他一開始對我心存疑慮,接下來我做什麼都隻會顯得可疑。”懷信道,“唯一的辦法是,先讓他證實自己的猜想,再讓他主動推翻它。”
明光當然知道懷信讓他去到顧成璧跟前說過什麼。
可他回想自己去找顧成璧時說的話,把兩邊聯係起來,卻還是沒能領悟懷信的意思。
懷信看出他的費力,不由地歎了口氣。
明光有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 眼底從沒有被陰謀算計占據過,目光澄澈而又幹淨。
他的眼神一向淺白,別人一眼就能望穿。
比如現在,明光眨巴雙眼,眉頭緊緊擰著,顯然思考無果,正在為懷信的話感到困惑呢。
他就像莊子上看家護院的大黑狗一樣。
憨直樸素,忠心耿耿,永遠閃著一雙黑溜溜的眼,毫不戒備地瞧著人。
這樣子最容易收獲多疑之人的信任。
懷信正是利用了這點,故意將明光天然的性格暴露在顧成璧麵前。
所以那天顧成璧在曹安民臥房問話前,懷信事先與另外兩名錦衣衛通好了氣,卻未向明光透露一字。
這回也是。在明光單獨麵見顧成璧前,懷信沒給他解釋其中的關門過節。
明光藏不住事,他一無所知的狀態才最自然,最能迷惑住顧成璧。
懷信叢茶盤裏取出兩隻茶杯,擺在他和明光中間,說道:“兩隻杯子,那個是顧成璧,這個是我。”
然後他用茶鏟子沾了一點茶水,在兩隻杯子間連了一條線,在靠近代表自己的茶杯那頭添了個箭頭。
“從來到安順接手案件開始,顧成璧一直存有某種與我對抗的心態。他認定我會在他調查時橫加阻撓,便要先拿住我的錯處,治住我。”
懷信把顧杯順著箭頭移過來,用力碰了一下己杯,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時候辯解是沒有用的,即便我去投誠也依舊會被他疑心。他會把很多精力放在我身上。顧成璧派來盯住我的許多雙眼睛,會讓我做什麼都不方便。”
說著,他將顧杯放回去,讓己杯靠近顧杯,結果顧杯還是撞了過來,又一聲脆響。
懷信默默將己杯撤回原來的位置,將它倒扣過來。
杯子裏麵剩餘的茶水潑灑出來,流了一桌。
等他再將茶杯翻轉過來的時候,明光發現桌上那條顧杯針對己杯的箭頭,已經被潑下來的水淹沒,消失不見了。
“顧成璧覺得我不可信,那不妨正中他的下懷,就讓他發現我在曹安民的事上說了謊。”懷信繼續解釋,“他發現這點後反而會感到安心。人是這樣,自己料想的事情成為現實,便會覺得一切盡在掌握,從而心神放鬆。而往往棋差一招,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