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懷信麵上低頭伏小,話音照樣嘻嘻哈哈,“牟帥教訓的是。”
笑罵著的師徒二人心照不宣,故意模糊了重點。
從沒有人在逞英雄,也沒有人會恣意行事,無論是留下的還是遠走的人,他們都戴著沉枷、負著重擔,將要獨自麵對昏暗而凶險的前路。
腳下的路再長也有盡頭,何況他們走的隻是連著內外皇城的小道。
話沒敘完,永定門就已經到了跟前,是時候道別了。
牟斌接回懷信手中的傘柄,把他趕出傘外,趕進風雪裏。
“滾吧滾吧,別磨蹭。”
“得嘞,走了。”懷信跨鞍上馬。
他奔出一段路再回頭時,卻看見老師還立在城門外。
風雪扯碎了句子,衝斷了旋律,可懷信還是聽懂了。
那一年牟帥在永定門外唱道:
“陰陽異位……時不當兮……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
此次回京,牟斌隻向聖上奏請複了懷信的職,卻連事務也不曾交代。師徒倆僅憑多年的默契,各忙各的,各有忙頭兒。
就在這時,穀大用找上了成日泡在北鎮撫司裏整理舊案的懷信。
他要委派懷信跟隨曹安民前往安順,去調查高鳳任上的錯漏之處。
穀大用找懷信做事,慕的自是他“敏銳過人”的聲名;讓懷信聽命,用的則是東廠的權勢。
錦衣衛先設,而東廠後立。表麵上兩機構地位平行、權力對等。但是自從內監獨得皇爺信任,日漸勢大,東廠也隨之權重。
到現今這個時候,東廠太監號令錦衣衛已屬常事。不說別的,單憑這點,懷信便不得不從命。
如今高鳳坐鎮東廠,而穀氏實掌權柄。無論誰提督東緝事廠,都是懸在鎮撫司頭上一把刀,錦衣衛辦案必得時時掣肘。
兩大毒瘤現今不對付,狗咬狗一嘴毛,不管誰扳倒誰,對錦衣衛來說都是功德一件。
好啊,要查便查。
懷信雖然處境被動,但心裏已有計較。他領命回府,準備不日動身。
離京前懷信又到牟斌府上拜訪一次,向老師彙報行程。
那日恰逢給事中王珝等人朝堂上表奏、皇爺恩準,教牟斌複職,仍領錦衣衛指揮使一職。
老師下朝回府時,懷信正候在廳堂裏等他。是懷信隨同老師入的後堂,親自為他整理冠服,替他披上飛魚服,配上繡春刀。
牟斌老了不假,也確實矮了瘦了半駝了,可隻要披上這身指揮使的官皮啊,氣勢就不減當年。
——他永遠是那個暴脾氣直心腸、敢為不可為的牟帥!
四年裏隔著的所有曲折似乎都不存在了。回過頭來,一切如舊。
正直者回到了高位,清明治世還會遠嗎?
至少樂觀的人在那片刻,曾忍不住這樣想過。
***
9G有屁放:
抱歉,這兩章背景鋪墊節奏有點慢,接下來不會有這種長回憶了。下章進劇情,第一個事件一環扣住一環。自此陰謀開始,凶案會一個接一個來的。
小注釋:
“陰陽異位,時不當兮,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語出《楚辭》,是“懷信”出處。
牟斌其人《實錄》有載,一說任“指揮使(正三品)”,一說任“指揮僉事(正四品)”,本文權作錦衣衛指揮使,方便講述這個故事。懷恩公公是前朝有名的宦官,有明一代少見的正直權宦。
本文主角及主要配角皆屬虛構。偶爾出現曆史上確有其名的人,會在文外注釋裏交代。這部分人物的大事時間線會盡量按照史實寫,力求對應。